這“盧雲”二字筆意溫柔,墨色與圖畫頗有深淺之別,看來好似香閨主人所落,並非作畫之人親筆署名,瓊芳心下一凜,喃喃地道:“盧雲……盧雲……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
她以手托腮,望著鏡中的自己,忽想找娟兒借些水紅眉筆,正要起身,卻又自覺好笑,反來覆去,起身坐下,終於拿出了剽悍天性,逕自往床上一跳,捲起了棉被,自管去睡了。
累了整整一日,本想沾枕即眠,誰知輾轉反側,香閨上陣陣芬芳迷人,讓她一直臉紅心跳,她拿著棉被掩住了頭臉,心道:“爺爺和穎超的近況不知如何了,寫封信回去問問吧。”
正想掀開錦帳,突然間,房裡傳來一聲苦嘆,幽幽暗暗,若有似無。
瓊芳嚇了一跳,夜半無人,悲聲蕩氣迴腸,若非竊賊闖入,便是鬼魂作祟,趕忙從枕下摸出了火槍,牢牢握在手上。
她不敢掀帳去看,槍口對向帳外,勉強眯眼窺伺,但見錦帳外一片晦暗,似有鬼影在悄踱徘徊。瓊芳怕了起來:心道:“這是鬼,不是人。”她縮在棉被裡發抖,忽聽一聲低響,抽屜已被拉啟,紙頁翻動,傳來陣陣悉窣低響,瓊芳心下醒覺,忖道:“他在偷東西!”腦中清醒過來,管他是人是鬼,偷東西的便不是好樣,她大起了膽子,右手舉火槍,左手掀開了錦帳,目光挪移,正要喝話,卻不由自主地險些驚呼,只見銅鏡前站著一名男子,亂髮過肩,赤腳汙穢,不是那怪人,卻又是誰?
那怪人在荊州戰地失影無蹤,久無歸訊,本已不存希望,豈料又會在揚州重逢?此人遠從荊州趕赴揚州,必是專程過來見自己一面。瓊芳又是歡喜,又是激動,她望著那人的背影,想起懸崖上兩人的對答舉止,好似那人的一雙鳳眸還在眼前,心中不由怦怦一跳,嘴角起了微笑:“他一定是來謝謝我的。聊齋故事裡猴子銜果送人,螞蟻尚知報恩,這水妖法力無邊,八成是要送我禮物。”
正要開口嬌喚,那怪人走到了銅鏡之前,緩緩坐了下來,看他凝望圖紙,似在怔怔沉思。瓊芳本要說話,一見這怪人行止有異,便也把聲音壓了下來。
那怪人孤坐銅鏡之前,掩上了臉面,輕輕低嘆。那鼻音哽哽,沉哀苦悶,似泣平生所受之屈,又似滿腔悲怨咽不入,瓊芳怔怔聽著,不由眼眶溼紅,心中竟也酸苦起來。
這不是人間的聲音,人生在世,豈能如此艱難無奈?陣陣心酸催淚,瓊芳再也忍不住悲,兩行珠淚竟也撲颼颼地滾落下來。那怪人聽她醒轉,立時低頭垂手,掩上了紙絹,腳下靜謐無聲,已然滑向了門口。
瓊芳如大夢初醒,她擦抹了淚水,掀開錦被,急忙喚道:“別走!你……你這幾日去哪兒了?”那怪人背轉身子,聾耳啞口,推開了房門,緩緩行出香閨。
瓊芳見他落地無聲,雙肩不動,乍然去看,真似古屋幽靈。她心裡有些害怕,轉念尋思:“好容易他自投羅網,又給姑娘撞見了,說不得,今夜得把他的來歷問個明白,日後也好做幫手。”她怕怪人走得遠了,竟不及穿鞋,左手持槍,右手提燈,便要赤腳夜遊鬧鬼屋。
寒冬冷夜,小腳丫子踩上木板,冰到骨子裡去了。咚咚幾聲,跳到了門外,長長一條走廊空蕩蕩,眨眼之間,又已不見那怪人的蹤跡。瓊芳揉了揉眼,喃喃地道:“真是活見鬼了,怎麼一會兒便沒人了。”她毫不氣餒,只是左右探看,可那怪人真似幽臉粱般,彷彿已飄空遠遁,離開這悲苦的人間。
神龍見首不見尾,瞻之在前,匆焉在後,卻要自己從何找起?瓊芳怔怔思量,有些想放棄了,轉念之間,忽然激發倔強脾氣,咬牙恨恨想:“死水妖!臭水鬼!大半夜擾人清夢,瞧我一定揪你出來,抽你三個響耳刮!”她哼了幾哼,想到那人的一雙黑髒大腳板,登時冷笑暗忖:“好呀!你這傢伙武功再高,也不可能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