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的圓乳酪的人,現在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到外面沾有一些草木灰的方乳酪上了。有人從這些意外的停留中受到新的刺激,得到新的啟示,產生新的希望,或改變原來的想法,或在自己的購貨單上添上新的專案;有人則不受誘惑,堅持自己的目標,用排斥法來劃清外界的誘惑與自己的願望之間的界限。
帕洛馬爾先生的心情則搖擺於兩種相互矛盾的力量之間:一種力量推動他去全面地詳盡地瞭解乳酪,要滿足這種心情就得嚐嚐所有的品種;另一種力量傾向於進行選擇,區別出自己喜好的品種。即使現在他還不知道喜歡哪個品種(不瞭解自己的喜好),這樣的品種也一定存在。
或者,或者說,問題不是選擇自己喜好的乳酪,而是被乳酪選中。乳酪與顧客的關係是:它們都以各種狀態等待著自己的顧客,或者以強硬的固體狀態,或者以略顯傲慢的顆粒狀態,或者以馴服的鬆軟狀態,等待著顧客。
店鋪裡也有一點邪惡氣氛,因為人們那文雅的嗅覺和觸覺也有打盹的時候,也有卑劣的時候。這時商店裡托盤上的乳酪便會被他們等同於妓院沙發上的妓女。他們會沾沾自喜以侮辱性的名稱來毀謗自己的美食品,稱呼它們為獸糞、禿鷹頭或褲衩扣。
帕洛馬爾先生並非傾向於擴大這方面的知識,他只想確定人與乳酪之間那種直接的、簡單的物理關係。由於他在乳酪中看到的是乳酪的名稱,乳酪的概念,乳酪的含義,乳酪的歷史,乳酪的周圍環境,乳酪的心理,由於他在乳酪的現在與過去中看到的(並非從書本上了解到的)都是這些東西,因此他與乳酪的關係就變得十分複雜了。
乳酪店對帕洛馬爾先生猶如百科全書對一位自學者。他可以記住各種乳酪的名稱並對它進行分類,如按形狀把它們分為香皂塊形、圓柱體形、圓屋頂形、球形;按密度把它們分為幹固的、奶油狀的、膏狀的、流質的、堅實的;按新增的材料把它們分為葡萄乾的、加核桃仁的、加芝麻的、加香草的、長黴的。但是.這並不能使他向真正瞭解乳酪前進半步,因為對乳酪的真正瞭解,是記憶與想像乳酪的味道,並據此確定自己的口味與愛好,確定自己對某種乳酪感興趣或不感興趣。
每一種乳酪都與一定的牧場聯絡著,牧場與牧場在色澤和地理位置上都有區別:諾曼底海灘帶鹽鹼的牧場;普羅旺斯陽光明媚、花香四溢的牧場。牲畜的圈養方法與轉場地點也不盡相同;各家祖傳的製作方法亦各有絕招。這家商店堪稱是個博物院,因為帕洛馬爾先生待在這裡如同待在盧浮宮裡,他在這裡陳列的每一種乳酪背後都看到了一段文明史,導致這種乳酪產生並由這種乳酪體現出來的人類文明史。
這家商店也是一本詞典,編纂這本詞典使用的語言就是乳酪這個集合。這種語言與自然語言一樣,既有自己的語法來描述形形色色的變格、變位,又有自己的詞彙來記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同義語、成語和具有豐富內涵與外延的詞義;另外還有百十種方言滋養著它。不過這種語言是由商品構成的,商品的名稱只是它的外表、它的工具。帕洛馬爾先生覺得學點商品名稱是他必須採取的第一個措施,只有這樣他才能把眼前稍縱即逝的各種商品固定在頭腦裡。
他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筆記本和一支鋼筆,開始記下這些商品名稱,並在每個名稱旁邊註上特徵,以幫助記憶力回想這些商品的形象,甚至還試圖很粗略地畫出它們的外形。他先寫下“埃窩特大街”,註上“綠色、長黴”,畫個平行六面體的平面圖,並在一條邊線上註上“四厘米左右”;又寫下“聖莫爾”,註上“圓柱體,灰色顆粒狀,中間有個柄”,畫個圓柱體,用目力估出它的長度後註上“二十厘米”;然後寫下“沙比邵裡”,並畫個小圓柱體。
“先生!喂,先生!”當一位繫著玫瑰色圍裙的年輕女店員走到他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