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怯懦的臣服,臣服於什麼呢?也沒有具體的物件,也許是有什麼宏大的神靈將要從天而降。
磕長頭的人還在磕長頭,在史詩的太陽下,在史詩的雪山下。喇嘛的紅袍被風掀起,像一團團火焰。誦經的人還在誦經,在夕陽籠罩的寺廟裡,在白雪皚皚的無盡草原上,似嗚咽,似懇求,懇求神靈回心轉意,懇求它掩面不看自己的罪孽。於是,天終於黑了下來。
飯館把燈開啟,燈也不甚明亮,昏昏的,人像在帳篷裡。唐鵬看著對面的盼盼用手抓著吃羊排,吃完之後還舔舔自己的手指。唐鵬想起自己吃肉時也總是這樣,很貪婪的。
其實老沈是懷孕過一次的,因為不知情,在胎兒一個多月的時候吃過一次感冒藥,孩子必須拿掉——這事後來他們都沒提過。手術結束之後,他載著老沈從醫院出來,忽然想吃肘子,拐到一個窄小的衚衕裡的小店,那裡還維持著國營飯店的風格,收銀員和服務員都穿著醫生一樣的白大褂,面色冰冷。
唐鵬點了一大盤肘子狼吞虎嚥地吃。老沈臉色很差,一言不發,結賬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對他吼起來:“你狼心狗肺,你,你沒有信仰!”
是這樣吧,唐鵬忽然覺得自己胸口沉重得像灌了鉛。他忽然覺得倦怠,想把自己從這個夢中喚醒,想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穿著棉質睡裙散發著牛奶氣味的老沈。盼盼開啟一份地圖,研究未來幾天自駕的線路,他說:“別安排了,我想明天回去。”
第六章
唐鵬把自己放在浴缸裡,小心翼翼地把腿架在浴缸沿上。
忘了關窗戶,冷風不斷灌入房間,浴缸裡的水一會兒就有了涼意。可是他沒有起身關窗戶,他太累了。他覺得自己像一張紙,曾經寫滿清晰而剛正的文字,然後被泡在水中,現在字跡變得模糊,紙也快爛了。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門鈴響了。唐鵬穿上浴袍去開門,是盼盼站在門口。
她提著一個塑膠袋,裡面是飯盒和兩瓶紅酒。盼盼抬頭笑道:“我看你晚上沒吃多少,猜你還是不習慣。怕你晚上餓,明天又要趕飛機,給你買了些夜宵。”不知為何,她眼睛紅紅的。
盼盼從他撐開門的胳膊下溜進屋,麻利地在桌上佈置出一桌飯菜,滷牛肉、西紅柿雞蛋、紫菜湯和壽司,啤酒是美國的。她坐下,雙手支著頭笑道:“不知道你愛吃什麼,買成了八國聯軍。”
只有一把椅子,唐鵬只好把桌子搬到床邊,自己在床上坐下,心不在焉地隨便吃點兒。盼盼也沉默著,眼圈卻越來越紅,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她走到他的兩膝之間,垂下肩膀,掩著臉哭泣,淚水源源不斷地從她的指縫流出,滴在他的大腿上,滾燙。
唐鵬不知所措地撫摩著她的長髮,長期的強紫外線把她頭髮的外層烤得細而毛糙,就像是燈泡裡極細的鎢絲。“怎麼了,怎麼了?”他不斷低聲問。
“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她抽咽道。
“沒有啊,你怎麼會這樣想……”唐鵬輕聲說。他心裡也燃燒著一根極細的鎢絲,隨時準備崩斷。即使不為了治自己的腿,這沉悶壓抑的酒店房間也需要一場熱烈的偷情去拯救。
他順著她的脊柱撫摩下去,手到的地方就喘息戰慄起來,像開了一路的花。他眼裡看到的是她,她像個走了很遠的路的孩子。她眼裡卻空空的,看著什麼想象中的東西。她把頭埋在他的鎖骨,彷彿那是全世界最舒服的枕頭,嘴唇抵著他的脖子撥出熱氣,囁嚅道:“張總生我氣了……”
唐鵬一下子明白過來,她是他的娼,良娼,依然是娼。張總得意的臉出現在腦海,唐鵬被一股強烈的憎意驅使,猛然把她推開。
盼盼一下子止住了哭泣,怔怔地看著他。唐鵬說:“我不可能……你回去跟你們張總說,以後別這樣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