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場官司;表面上得益最大的乃是賈赦與賈雨村——因為此事畢竟是自他們身上而起的;於情於理之下;他們都要擺酒答謝在此事上大為出力的陳閣老與寶玉——
卻不知道他們兩人只是被殃及的小小池魚;若非寶玉矢志要將聚賢莊發揚光大;這場禍事也不會從天而降。
這個道理;能夠看破的聰明人即使看了出來;自也不便說破。而敢於說破的人;卻又未必有這個智力。
在場的一干人等緊張了數日;當真是食不甘味;甚至連覺也睡不安生;如今心中大事既去;過慣了養尊處優的他們自然要先飽口腹之慾;再安安穩穩的睡上一大覺。
這家酒樓卻同它處不同;其三大道招牌菜俱是家常小菜;偏偏俱能推陳出新;就拿眼前上席的這料八珍茄子來說;紅亮可人;其上又灑以青綠相間的侉瓜絲;當真是色香味俱全。賈雨村見陳閣老吃得甚喜;命小二多上一份;那小二滿面都是難色;過了一會;卻是掌櫃點頭哈腰的過來賠罪;說是料未備齊;不敢拿次貨上來孝敬各位貴人。
賈雨村在金陵素是“威名遠揚”;“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正是其為人寫照;好在這廝雖然貪婪;卻不平庸;政績上倒還是興修水利;改善道路頗有才幹——連他開口吩咐掌櫃都說沒有;寶玉情知是真的沒有了;卻奇道:
“烹一味茄子;需要什麼好複雜的料;掌櫃的話好生令人費解?”
他乃本是好奇而問;賈雨村卻會錯了意;以為掌櫃故意推搪;頓時臉色陰沉了下來;老闆見狀不妙;聯想到石呆子家破人亡——連王爺也沒替他翻成案子——背上一股惡寒冒將起來;也顧不得什麼機密了;忙急急分說道:
“各位不知這道八珍茄子;做起來真真是麻煩到家!要把才下架來的茄子的皮攮了;只要淨肉;切成碎丁子;用雞油炸了;再用撕下的雞脖子肉並香菌;新箭竹筍;上料香菇;五香腐乾;各色乾果子;盡切成丁子;細細的拿小火使雞湯——須得是老母雞湯——煨乾;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裡封嚴;放幾日入味後方能做菜。”
一干人聽了;盡皆笑嘆;寶玉舉筷夾了些盤底;細嚼了半晌笑道:
“怪說不得我吃了半晌;感覺這味八珍茄子什麼味道都有;偏就沒有茄子味道了。”
眾人聽了都笑;老闆見賈雨村不再深究;知是過了這關;伸手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只覺得雙腳都在發軟。
不一會兒;又上了一道看來極其家常的菜:
水煮白菜。
偏生這道菜上的時候;還是由五六人親自出馬;在每一位賓客面前先放了一個盛了清水的小碗;請每個人先漱口後;再由掌櫃小心翼翼的倒入無色透明的一小盅清湯;上面布了一片黃綠的白菜葉子。看那寶而重之的樣子;似乎浪費了一點湯汁也是天大的罪過。
賈雨村首次來此;眼睛都瞪大了;如此裝模作樣的弄了半天;竟就搞了這麼一小碗白菜湯!看旁人都舉起調羹舀了送入口中;自己也只得沒好氣的拿起面前的銀勺;薄薄的颳了少許清湯;放入口中。
一嘗之下;整個人頓時如中雷擊;呆住了。這看似白水的湯味竟是奇鮮無比,只覺那液體在口腔裡盤旋巡行數次,將其自身攜帶的各種鮮味有條不紊的釋放了出來,一時間口中深濃鹹淡,精彩分呈,到後來在這口湯味道漸漸轉薄;將咽而未咽之時;心底竟油然升出些許不捨之意!
這道菜雖然觀之不甚起眼,卻內蘊十足,恰似中國古代一名滿腹經綸的落拓書生!
“奇了;真是奇了。這樣看似清湯寡水的一小碗白水;竟是這般美妙;也不知道老闆選的是什麼白菜;竟是如此鮮法。”
寶玉飲了一口;由衷的讚歎道。
孟老聞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