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問她,是否每一回他離開,她都像剛剛他所瞧見的,雙臂抱膝,將自己蜷成蝦米,咬住哭聲,安靜掉淚?
然而答案已經太過明顯,這些年他的來來去去,她的笑笑哭哭,像是系在同一段繩上,他來,她笑;他走,她哭,他還想欺騙自己她是如何開懷快樂地目送他離開?!
“……伯父?”陸紅杏也發覺他的不對勁,他正擰著眉心在看她,黑眸連眨也不眨。
她原先還不懂,直到一顆懸在眼眶裡的殘淚滑落,畫過唇瓣,讓她嚐到溼溼鹹鹹的滋味,她才記起自己正在哭泣。她慌手慌腳地抹著臉,力道恁大,硃紅絲絹刮疼了冰肌玉膚也不在意,只想趕忙湮沒證據。
“這、這是風沙跑進我眼裡,我揉不出來,只好猛打呵欠,想藉淚水將刺人的風沙弄掉……還好它流出來了,我沒事了……”
她說完,卻不見範寒江鬆開緊扣在她臂膀間的大掌。也許是心虛,也或許是扯謊騙他的良心不安,她不敢抬頭看他,只能盯著他的手發楞。
沒想到那隻手沒有離開,反倒她的左臂膀又添上他另一隻手,將她握牢逼她面向他,她不解其意,視線先瞧瞧他的左掌,又骨碌碌轉到他的右掌,最後才緩緩轉回他身上,正要問他怎麼了,範寒江已先她一步啟唇,那句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像道亮晃晃的閃電,直直劈向她的腦門,轟麻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好久好久好久都回不過神——
“紅杏,要不要跟我一塊回銀鳶城?”
第六章
原來她是一個這麼不懂矜持的女人。
當範寒江問她要不要一塊到銀鳶城,她只震驚呆愕半晌,瓔智回籠的瞬間,她已經牢牢抱住範寒江的右臂,像只攀樹的猴,毋需再用言語回答,她的舉動已說明她有多高興聽到他這麼問她。
不過……
她漏聽了好幾個字。
“原來是邀我到銀鳶城來玩幾天……我還以為……”
以為他要帶她一塊走。
“不過聊勝於無,至少他主動開口……”原本還在撅嘴嘀咕的陸紅杏高興地笑了,越來越高興地笑了,到後來甚至還壓抑不住笑聲,細碎的嘻嘻聲從唇瓣間偷偷溜出來。
她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帶衣物或銀兩,也沒來得及交代紅杏坊的下人要好好顧店——反正那也無關緊要,她只要能待在他身旁就心滿意足,不吃不喝都甘願。
再過半條街就是銀鳶城,放眼望去已經看不到白皚的蒼涼雪景。
她脫掉一件毛裘和軟背,與從銅鴆城出城時冷到直打哆嗦完全不同,銅鴆城還處在冷冬裡,銀鳶城已經籠罩在春息之中。
“老範,先到曲府去哦。”因為多載一個陸紅杏而被擠到馬車前座的曲練由前方小窗扇探出告知。
“那是當然。”他也沒膽先回自己的藥鋪喝口茶、睡個午覺補眠。眼下不立刻到曲府去看看天香的情況,曲爺和鹿玉堂也不會放他好過。“紅杏,要麻煩你先陪我走一趟了。”
“不礙事。”她也挺想瞧瞧那名讓範寒江匆促趕著要回來診視的天香是何許人也。
“坐這麼久的馬車,累不累?”
“不累。”
“等會到了曲府,我讓他們先安擇間客房讓你休息,順便吃些什麼。”
“不用了,伯父,我沒那麼嬌弱,你不用分心管我,儘管去辦正事,別把我當累贅。”陸紅杏才不需要人時時在她身旁看顧,她會將自己打理得很好。
範寒江也確實沒在她臉上看到半絲倦意,但心裡有些擔心她是在強顏歡笑——就如同她送他離開時那樣。
一路上,他反覆思索著自己衝動開口要她隨著他一塊走,究竟意欲為何?
是一時興起?還是對於她的一份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