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什麼理想之類的東西嗎?〃
〃當然沒有!〃他說,〃人生中無需那種東西,需要的不是理想,而是行為規範!〃
〃不過,與此不同的人生不是到處都存在的麼?〃我問。
〃不喜歡我這樣的人生?〃
〃算了吧,〃我說,〃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事情不明擺著:我一不能進東大,二不能在中意的時候和中意的女人睡覺。再說嘴巴又不能說會道,既不能被人高看一眼,又沒有戀人。就算從二流私立大學的文學院畢業出來,前景也未必樂觀。我又能說什麼呢。〃
〃那麼,是羨慕我的人生啦?〃
〃也不羨慕。〃我說,〃我太習慣於我自己了。而且坦率說來,東大也罷外務省也罷,我都沒興致。我唯一羨慕的,就是你有一位初美小姐那樣完美的戀人。〃
他半天沒有做聲,悶頭吃飯。〃我說,渡邊,〃吃完飯後,永澤對我說,〃我似乎覺得,你我從這裡出來,十年二十年過後還會在某個地方相遇,還會以某種形式發生關聯。〃
〃簡直像狄更斯小說裡寫的。〃我笑了。
〃或許。〃他也笑了,〃不過我的預感可是百發百中的喲!〃
吃罷飯,我和永澤走進附近一間酒吧喝酒,一直喝到9點。
〃嗯,永澤君,你的所謂人生規範是怎麼一種貨色?〃我問。
〃你呀,肯定發笑的!〃他說。
〃我不笑!〃
〃就是當紳士。〃我笑固然沒笑,但險些從椅子上滾落下來:〃所謂紳士,就是那個紳士?〃
〃是的,就是那個紳士。〃他說。
〃那麼當紳士,是怎麼回事?要是有定義,可否指教一二?〃
〃紳士就是: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之事,而是自己應做之事。〃
〃在我見過的人當中,你是最特殊的。〃我說。
〃在我見過的人裡邊,你是最地道的。〃他說。隨後一個人掏腰包付了賬。
第二週的星期一,〃戲劇史ii〃教室裡仍沒見到小林綠子的身影。我在教室裡大致掃了一眼,確認她不在之後,在最前排坐下,打算在老師來前給直子寫封信。我寫了暑假旅行的事。寫了所行走的路線、所經過的城鎮、所遇到的人們。我寫道:每天夜晚總是想你。見不到你以後我才明白自己是何等同你難捨難分。大學裡固然百無聊賴,但我從不缺席,權當自我訓練也未嘗不可。你離去後,無論做什麼我都覺得索然無味,很想同你見面好好談一次。倘若可以,我想去你住的療養院探望,和你面談幾個小時……可以嗎?而且,如果情況允許,還想仍像往日那樣相伴而行。勞你回信給我,哪怕幾個字也好,打擾了。
寫完,我把四張信紙工整地疊好,塞人信封,寫上直子父母家的地址。
片刻,顯得愁眉不展的矮個子教師進來,點罷名,掏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他腿腳不靈便,經常拄一根金屬手杖。雖說〃戲劇史ii〃不甚有趣,但他講得頭頭是道,倒也值得一聽。他照例道一聲〃好熱啊〃的開場白,便開始講歐里庇得斯戲劇中忒修斯、埃勾斯、美狄亞的作用。他講了歐里庇得斯戲劇中的神同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戲劇中的神有何區別。大約過了15分鐘,教室的門開了,綠子閃進來。她穿一件深藍色運動衫和一條奶油色棉布褲,仍戴著上次那副太陽鏡。她向老師浮起一絲微笑,彷彿在說〃來晚了,對不起〃,然後在我身旁坐下。並從挎包裡抽出筆記本,遞給我。其中夾一紙條,上面寫著:〃星期三,對不起,生我的氣?〃
課大約講到一半,當老師正在黑板上勾勒希臘劇的舞臺裝置時,門又開了,進來兩個頭戴安全帽的學生,簡直同一對說相聲的搭檔無異:一個弱不禁風,瘦瘦長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