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莫臥兒人首府的城郊時已經是五月了。這個季節的天氣在往年是挺涼的,可眼下越來越熱,炙人的長晝減慢了他們的行速。對於這種跋涉,艾什沒有怨言,覺得很滿意,因為他打生下來只知道四處漫遊,早已適應不斷變換的周圍環境。他生活中唯一不變的就是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些人:西塔、阿克巴大叔和“伯拉大人”,以及達亞?拉姆、卡泰?辛格、斯瓦布?古爾、塔拉?昌德、頓瑙,還有其他十幾位;雖說這些人全都死了,只剩下西塔一個,她必竟還在自己身邊——整個印度和印度的諳熟風光依然伴隨著他們。他們緩々前行,在沿途的村鎮裡買些吃的,為了避免盤查,有意露天歇宿;當塵埃瀰漫,其黃如金的暮sè地平線上靈飄魂蕩似地顯露出德里的城牆、殿宇和寺院尖塔時,他們兩人都已筋疲力盡。西塔原指望天黑前能進城,到月sè廣場旁邊背街的一間雜麵鋪——達亞?拉姆的一個遠親家裡過夜,並在那裡洗淨熨整藏在布包裡的那套英國童裝,先讓“叭叭艾什”穿得規規矩矩的,然後再帶他去大本營。但是,他們那天差不多已經行走了六英里,雖說德里的城牆看上去似乎就要到了,可在他們距離那座過朱木拿河必經的舟橋還有四分之一英里的時候太陽落下了山。
即使進了城,要趕到那間店鋪還得再走半英里的路,天馬上就要黑得什麼也看不清。正好他們的食物和水還足夠應對一頓晚餐,加之這孩子又累又睏,再也行走不動;西塔便領他下了路,沒幾步,來到一棵躬腰菩提樹下的頹垣斷壁之中,她給他餵過東西,在菩提樹的盤根中間鋪上一片毯子,開始“啊咿瞌々、咋咿瞌々”地唱起一隻旁遮普古老悠久的姆姨調送他入睡。這是一首最討人喜愛的搖籃曲,其中唱道:
“ninibaba;nini
muckan;roti,cheeni;
rotimuchunhogya;
hamarababasogya!”
(安睡吧,孩子,安睡,
牛nǎi鮮,麵包香,糖兒美,
麵包牛nǎi填滿了肚皮,
乖々兒已經入夢沉醉。)——原注
夜,溫暖,無風,滿天星斗,西塔摟住孩子小々的身軀,在他身邊躺著,從那裡她可以望見德里的燈光正越過原野向她眨眼晴——那是一片在天鵝絨似的黑sè天幕籠罩下晶々閃々的金輝。旁邊,七零八落的古德里廢墟中迴盪著豺狗的嗥叫聲,頭頂上,蝙蝠和粗噪門兒的夜鳥在枝杈間穿梭啾咻。一次,有條鬣狗在幾碼外的大象草草簇裡發出一陣可惡的狂笑(印度鬣狗,又稱條花鬣狗,其咆哮宛如惡魔的狂笑——譯註)!黑暗處馬上有一隻貓鼬憤怒地嘶叫起來。然而,這些都是很熟悉的聲響,如同遠處城市發出的喧囂和蟬兒的尖銳啼鳴。於是,西塔扯起“衩褡”(圍巾,單子——原注;印地語chuddah的音義訛譯——譯註)的一角,蓋上臉,埋頭睡去。
在第一道黎明的曙光shè向大地的時候,她突然被一種不大習慣的聲音從睡夢中驚醒,那是一陣急促、刺耳、噼噼啪啪的飛奔的馬蹄聲,同時槍聲大作,人聲鼎沸。大路上正在過騎兵,是從密拉特方向開來的,他們的樣子既像著了魔,又像被人追擊,馬隊一直朝前移動著,蕩起的灰塵向他們身後飄去,在晨光初照的平原上形成一條白sè煙幕的長尾。他們發著雷鳴般的聲響從菩提樹一箭之外馳過,一邊瘋狂地向空中shè擊。一邊大喊大叫,簡直像賽馬場沸騰的觀眾;西塔看到,他們目光凝滯,臉孔暴怒,疾奔的戰馬僵直地伸著腦袋,汗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從脖頸流淌到腹部。他們都是“sè娃”(在英軍中服役的印度人騎兵,印地語sowar的音義訛譯——譯註),身上穿著孟加拉騎兵團的軍服。是密拉特的“sè娃”。但他們的軍服又髒又破,都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