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視野之內竟然出現了一條街道。
街道與山洞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既然有街道,那麼我就已經走出了山洞,踏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我向前走,十幾步之後,就踏在那條青石板街上。
陡然間,我發現了這街道的詭異之處。
這不是一條普通的街道,因為它跟我記憶中的一條街——曲水亭街完全一樣。
現在,就在我面前,左側是脈脈奔流的溪水,右側是鱗次櫛比的老屋。溪邊有樹,樹梢低垂,探入水中,任由遊魚戲弄。屋底有門,每扇門皆是商鋪,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
這是曲水亭街,是我現象中完美無缺、老濟南味濃厚的曲水亭街,但卻絕對不是真實的街道,而是某種神秘力量創造出來的虛幻場景。
任何到過濟南的人都知道,現在的曲水亭街因為過度的商業開發,已經越來越像是一條商業街,跟南方的人造街景沒什麼區別,既無新意,也無古意。
尤其是汽車、電動車鳴著喇叭在老街上穿行時,活脫脫就是現代商業碾壓古代文明的一個惡劣範本。可以這樣說,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一個詩人、畫家、作家、文藝家能在曲水亭街找到老濟南的影子。在這裡,大家看到的只能是滿目瘡痍的老街、粗糙俗艷的招牌以及各種面目猥瑣的商人。
眼下,我看到的是夢想中的老街,但在現實中卻是不可能再現了。
我向前走,過了劉氏泉,聽見巷道里傳來的泉聲,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奔向王府池子街,再過騰蛟泉向西望。
那裡,是我的家門,老宅在望,推門即見我家舊時模樣。
我停下來,駐足不前,生怕推門之後,見到的是物是人非,或者就像半身的秦公子那樣。近鄉情怯,古今相同,這時候心裡的忐忑就像社戲打鼓一般。
「這是幻覺,在幻覺中回家,有何不可?」我心裡有兩個聲音在打架,這是其中一個聲音說的。
「既是幻覺,就是心魔。既是心魔,就是危局。此時此刻,最正確的選擇是退出去,一路後退,回頭是岸。」另一個聲音說。
「哈哈,真是可笑。」第一個聲音大聲嘲笑,「難道你就不想看看夢想中的曲水亭街老宅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你不滿意現在,又不想看到過去,等於是把自己放在文武陰陽火上烤。烤來烤去,就算烤得焦幹了,也烤不出什麼名堂。照我說,要麼永生,要麼速死,都走到家門口了,還不進去看看,更待何時?連這點兒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麼拯救世界?」
第二個聲音變得強硬起來:「住口!先活下去,再談拯救世界。那些身居廟堂、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不再奢談拯救世界了,我們小小的平民還抱殘守缺、妄談救國有什麼用?要我說,我們先退出去,就算失去進取的機會,也必須要退。生命不是賭博,孤注一擲,就離不得超生不遠了。」
兩個聲音激辯不休,一個要我向前,一個要我退後,誰都無法說服誰。
街道上有光,每一塊青石板山,都閃爍著淡淡的光暈。且不管那光是太陽光還是月光,當光照過來的時候,夏家老宅也變得有了些許仙氣。
印象中,我曾無數次站在騰蛟泉西望老宅。上學放學、上班下班、出門回來……我也曾幻想過,終有一日,我夏天石衣錦還鄉,把老宅翻建為「夏氏宗祠紀念館」,讓它在老城區裡光彩奪目,鶴立雞群。
幻想終歸是幻想,從未實現過。相反,隨著時間的流逝,老城區越來越年邁凋敝,修繕維護的速度遠遠補不上磚瓦梁木朽壞的速度。每次暴雨過後,都有老屋老牆坍塌,再建起來的時候,其魂魄就無影無蹤了。
等到成年,我已經明白,衣錦還鄉永遠是夢,不可能等到了。世間那麼多滿懷雄心壯志的年輕人,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