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全中搖頭,走向那梯子,緩步攀登,上了屋頂。
「在這裡談,視野開闊,更容易理解我說的話、做的事。」他說。
王家的鼻煙果然厲害,因為此刻張全中已經呼吸勻停,再無疲態。
「從哪裡說起呢?呵呵,往事如煙,歷史如轍,縱橫數百年,閱盡滄桑事,到底從哪裡開頭,更容易讓你明白這段陳年公案呢?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啊……」他輕輕地用左掌支著頭,皺眉沉思。
在這個當世少有的大智者面前,我屏住呼吸,沉心靜氣,以學生的姿態和心理,做好了洗耳恭聽的準備。
「我化名姓胡,取的就是淵明先生『田園將蕪胡不歸』之意。田園將蕪,荒草沒膝,老城傾頹,泉流暫歇……如果我的故園成了這般模樣,那麼我再為了國家南征北戰、東擋西殺還有意義嗎?為了故園,我甘受千夫所指也要退隱林下,為故園、故人、故情做一些事。」張全中幽幽地開腔。
我不禁皺眉,陶淵明公的「歸隱」是在政治昏聵、天子庸碌的情況下做出的無奈選擇。以他的人生抱負,只要明君執政、國家需要,他絕對會重返廟堂,為天子、黎民籌謀。
唐詩中有「聖代無隱者,英靈盡來歸」之句,此句中的「歸」與陶淵明公的「胡不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前者激進,後者頹廢,不可同日而語。
作為吾輩奇術師而言,國家有難,匹夫有責,這才是顛撲不破的無上真理。
張全中的頹廢情緒讓我深感不安,其實我們每一個人活在這世界上,都會遇到情緒低落的時候,畢竟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在那個時間段裡,人會用暴飲暴食、自暴自棄來放逐自己,心裡毫無希望,眼中毫無光明。可是,一個人——尤其是一個男人最終還是要走到正途上來的,為了自己、為了家庭、為了國家奮力崛起,成為頂天立地的漢子。
張全中是算術界的奇人,他的一舉一動,直接影響到算術界、奇術界的進步與後退。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是無數奇術界前輩們留下的諄諄教導。
「張先生,先有國,才有家。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如果國家都不存在了,那麼覆巢之下,到哪裡去找完卵?」我委婉地反駁他。
「國家是以家庭為最小單位的,一個個小家是國家肌理上的細胞。如果細胞都死光了,那國家肌理還能巋然存在嗎?」他反問。
先有家還是先有國等於是「先有雞、先有蛋」的天問,我們誰都說服不了誰,就算繼續爭論,也永遠得不出正確的結論。
「好,張先生,我們擱置這個問題,請繼續說。」我暫時屈服。
張全中低下頭,從瓦壟縫隙裡揪下一根狗尾草,在指縫裡輕輕揉捏著。
「生命如同急湍瀑布,太多崎嶇轉折之處,並不受人控制。我空為『江北第一神運算元』,能將國之大事計算明白,卻看不清自我。正所謂『事不關己則已,關己則亂』……如果我能料定最終的姻緣結果,那麼就算舊的要員們三顧茅廬、三十顧茅廬請我,我也不會出山。那是1935年冬天的事了,我還在太行山深處的蒼龍嶺研究河圖洛書上的學問。天下萬事萬物,皆可以放諸於河圖洛書之中進行排演,並最終獲得百分之百準確的結論。不客氣地說,若是能夠有一名暴君將天下術士一夜間斬首,則河圖洛書裡得出的結果將無不應驗,絲毫不差。我雖然不清楚秦始皇嬴政究竟是受誰啟迪啟動了『焚書坑儒』的計劃,但在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完全正確的。天下大治、九州一統就應該從『焚書坑儒』開始,這一點連《道德經》中也曾經提及過。可惜,秦始皇之下的歷朝歷代帝王,都忽視了向始皇帝學習這一條,終於令儒生、術士、道士、僧眾以及民間詭辯之士的理論在中原大地上繁衍開來,埋下了天下大亂的禍根……啊,我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