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眼中看到的百分之百就是官大娘——那個曲水亭街鄰居們人人都給三分面子的神婆、靈媒。她的老式髮髻、灰布衣褲、灰色布包以及腳上那雙灰色圓口老北京布鞋全都說明瞭這一點,她是如假包換的官大娘,只不過離開十分鐘後再回來,身體內部已經發生了我完全無法理解的突變。
我緩緩地彎腰垂手,拎起側面的方凳,時刻準備著,只要她有不利於爺爺的異動,我就一凳子砸下去。
病床的寬度是一米二,而官大娘此刻保持著向前探身的姿勢,那麼我倆之間的直線距離不到一米半。一旦發生戰鬥,就完全變成了面對面的短兵相接。
我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勉強自己擠出了一絲笑容,並且發出了幾聲訕笑。
天已大亮,陽光即將照進來,就算有什麼魑魅魍魎之類想趁人之危搞事,我也敢豁出這一百六十斤去應對。
「好大的……雪啊,真冷,河邊的柳樹都凍成冰溜子了……這麼大的雪,缺衣少炭的,你說,濟南老百姓怎麼過啊……」官大娘低聲說。
我不知怎麼接話,因為本來濟南冬天就沒幾次大雪,而且現在是春天四月,跟大雪、冰溜子根本就不搭邊。
「鬼子出了關、進了京,往南一晃悠,刺刀和戰馬就要過黃河了。這場惡戰,躲是躲不過去了……唉,打吧,不打不足以平民憤,不打,永遠也解決不了問題……山東是中國的糧倉,濟南是山東的定海神針,濟南要給鬼子拿下了,一馬平川往南,中國就完了……打,一定要打,豁出命去打,這副擔子啊,山東大漢不挑,全中國……還指望著誰呢?」官大娘的聲音越來越流暢,似乎那「老者」的靈魂正一步步從僵化中復甦,說話能力也一點點恢復過來。
我從上面這段話裡能夠聯想到,對方說的事跟抗日有關。
歷史記載,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日軍由關外殺入,佔領京城,然後順道南下渡過黃河,不費一槍一彈奪得濟南。這是戰爭史上的奇蹟,也是中國人、山東人最大的恥辱。如今的歷史教科書上,將這事的主要成因定義為「韓主席棄城而逃」,所有罪責加在一人頭上。其實,公平來看,當日軍南下時,河北、山西、江蘇、安徽一帶駐紮著大量的中國軍隊,他們如果能快速響應,由西南掩殺過來,至少可以將日軍阻截於黃河北岸,利用大雪奇寒的天氣,有效消耗關東軍的戰鬥主力,那麼抗戰版圖就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了。
1937年距今差不多八十年,國際形勢天翻地覆,中國大地物是人非,很快大家就要忘記那段慘痛的日軍侵華歷史了。
我仍舊沒法插嘴,唯有暗地裡一次接一次深呼吸,不讓自己因驚疑而失態。
「我看見了一刀流的人,東北軍、西北軍裡的驍勇大將至少有一半死於他們的刺殺之下,這一次,該我替兄弟們報仇了……天下英雄只知道西北軍有十三太保,這一戰,我要他們知道,西北軍實際有十四太保,我……我……咳咳咳咳……」那「老者」借著官大娘之口長時間激烈地咳嗽著。
我攥著凳子腿的那隻手一直都在冒汗,耳朵又受著咳嗽聲的折磨,漸漸的全身都開始冒汗,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這種痛苦的煎熬與折磨令人窒息,但我又不敢輕易發難,生怕一著不慎,造成難以收拾的局面。
「官大娘到底在替誰說話?她出去這十分鐘到底遭遇了什麼?」我盯著官大娘灰白的髮髻,心情已經極度惴惴不安。
「什麼?」官大娘突然銳聲叫起來。
這兩個字,才是她本來的人聲。
陡地,官大娘抬起頭來,直直地盯著我。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能夠反映一個人的內心世界。
官大娘第一進來時,我無意中看到過她的眼睛,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