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笑了笑。“真是老了,不過淋了點雨,這身子便要作反了。”
姨母好端端地在宮中,怎麼會淋到雨的呢?我很是不解,抬頭望了蔻兒一眼,蔻兒一臉無奈,望著我只搖了搖頭,我只得轉向姨母道:“這一屋子的奴才也太疏忽了,怎麼竟能讓姨母淋著雨呢!”
姨母輕輕笑了笑,轉開臉去,跟著目光便漸漸飄遠,透過銷金窗紗投向了那廣淼的夜空,不知落向了何處。
隔得這樣近地仔細看著姨母,一貫烏亮照人的長髮已然夾雜了銀絲縷縷,眼角眉梢也已可見淡淡的刻痕,隨著眼角旖旎的弧度或上揚,或下滑。卸下了所有華麗繁複的妝扮,靜靜靠坐著的她不再是母儀天下,高高在上的楚朝皇太后,現下在我眼中,她便只是一個普通的婦人,是我喊了十幾年姨母的——我的生母。
絕憐高處多風雨,莫爭瓊樓最上層。
心中的傷感如潮水般湧來,我趴下身子輕輕地伏在姨母的膝頭,任她溫軟的掌心自我頭髮上緩緩撫過,一下,一下,我喃喃低語:“姨娘,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姨母撫摸著我頂心髮絲的手掌微微一滯,嘆道:“宓兒,姨母欠你的,真的太多了。”
我仰頭望她,瘦削的下顎連著頸項,那樣纖細而優美的弧度。我輕聲道:“可否請姨娘屏退左右,宓兒有些體己話兒想和姨娘說。”
姨母一怔,但很快擺了擺手,“都下去罷。”
屋中侍立著的人忙忙都行了一禮魚貫著出去了,允禎一直微垂著頭,聞言略略走近了一步,“母后,兒臣告退。”
姨母嘆了口氣,“允禎,你……”
“母后?”允禎一臉不解。
姨母似乎頗為猶疑,半晌方側身自枕下摸了摸,摸出一方月白色的雪錦帕子。她將那帕子託在手中緩緩展開,一叢妃紅色的芍藥花便赫然映入眼簾。枝繁葉茂,紅豔欲滴,栩栩如生。然而仔細看去,那明豔的紅色卻也似乎有些微的落色,帕子的邊角也有略略的泛黃,這帕子明顯是多年前的故物了。
“允禎,你在你母妃的遺物中,可有見過和這帕子相同的一條手帕?不過不是繡著殿春,是繡著一叢……一叢蓮花。”姨母望著允禎,輕聲問道。
允禎走近榻前仔細看了看那方帕子,略略想了想,搖頭道:“回母后的話,兒臣並不曾見過。當年母妃過世後,父皇曾下旨將母妃的遺物都一併燒去了,所以……”
“嗯。”姨母淡淡地應了聲,然而儘管聲音平淡無波,然而我仍是清楚地聽出了那聲音中隱隱含著的失意。
“母后……?”允禎一臉不解,又不知哪裡出了問題,只得怔怔地躬身立在榻前。
“沒事了,”姨母忽而向著允禎輕笑道,“你也回去罷,你那落霞殿仍是為你留著呢,內中物品擺設都不曾折損變動,你長途跋涉,今晚就早點休息罷。”
允禎望了望姨母,眼見她果真一臉笑意,然而那雙深邃透亮的雙眸中卻怎樣也辨不出一絲兒笑意。他有些躑躅,但一時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目光輾轉落在了我身上,我忙扭過了臉去,不敢與他目光相對。隱隱聽他嘆了口氣,低聲道:“那兒臣便告退了,兒臣明晨再來探望母后,母后聖安。”
我耳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了,終至消失於廊下,這才轉過臉來望向姨母。這一望,卻驀地發現姨母望著允禎離去的方向,眼角處竟然隱隱的一點潤溼,在這燭光大亮的寢殿裡,那點潤溼便如深夜庭院中的那一點晶瑩,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哀愁與憂傷。
“姨娘……”我不由怔忡了起來,輕聲喚她。在她轉過臉來看著我時,鼓足了勇氣開口問道:“您和靜妃娘娘之間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您要如此自苦呢?”
姨母黛眉微挑,“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