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花雕美酒的酒罈,被他緊緊抱在懷中,到了這時已經空了一半。這一整夜裡,老白猴一直都在喝酒。
一口,一口,又一口,濃烈醇香的酒氣圍繞在他的身旁,讓他整個人看去彷彿都是從酒水中泡出來的一樣,除了他的眼睛,雖然已經渾濁,卻兀自沒有閉上。
他怔怔地看著這個世界,看著天空從無盡的黑暗一點一點的亮起,看著晨光從葉片縫隙裡落下,照亮了這片森林,然後他轉過頭,看著沈石,忽然開口道:
“以前我看過書卷,上面說人族做的美酒雖然醇香甘美,但喝多了之後便會酣醉,可是這一晚上我不管怎麼喝,都是醉不了。你說,書裡的話是不是都是騙人的?”
沈石默默地搖了搖頭,過了一會,輕聲道:“別喝了。”
老白猴笑了笑,沒理會他,抱著酒罈又喝了一口。
然後他揮了揮手,像是終於感到了疲倦,微微低下了頭,把腦袋靠在那酒罈邊上,深吸了一口酒氣之後,道:
“你走吧。”
沈石默默地看著他,老白猴只是垂著頭,看著像是一夜的疲倦都在此刻湧來,馬上就要睡著的模樣。沈石沒有再多說什麼,或者說他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失落與茫然,他緩緩站起身子。
身子的移動把靠在他身上睡覺的小黑豬彈到了地上,小黑豬腦袋轉了轉,驚醒過來,睜開兀自有些睡眼朦朧的眼睛,打了個哈欠,翻身站起,在沈石的腳邊用腦袋蹭了幾下。
沈石深深地看了老白猴一眼,轉身走去,走出了幾步後,他又停下腳步,道:“你沒有其他的話想問我了嗎?”
身後傳來了老白猴疲倦的聲音,蒼老而衰弱,幽幽地道:“我還能問什麼,問了又有什麼用?”
沈石站了一會,然後抬起頭看了看天空,葉片縫隙間,晨光又亮了幾分,也許在那林子外面,便是全新的一天,又是一個全新而熟悉的世界。
他安靜而沉默地向前走去了,黑袍衣袖下,他的雙手緊握成拳,但從始到終,他終究還是沒有再回頭。小黑豬回頭看了看老白猴與依然還在酣睡的石豬,似乎有些不明所以,隨後走過去用頭蹭了一下石豬的肩膀,見石豬仍然未醒,嘴裡哼哼了兩聲,便邁開短小的腿腳歡快地向前跑去,追隨在沈石的身後腳邊。
一人一豬,就這樣緩緩遠去,慢慢消失在林木葉片之後。
老白猴背靠大樹,目送著那兩個身影離去,面無表情,嘴唇卻在微微顫抖著,然後他咧嘴笑了一下,仰起頭,抱著酒罈,又喝了一大口酒。
閉上眼睛,他彷彿如夢囈一般,輕聲嘆息道:“好酒啊。”
風過林梢,枝葉輕擺,只留下幾許孤寂,殘存在這幽靜的密林深處。
沙沙的腳步聲在密林中迴響著,亮光從頭頂枝葉縫隙間落下,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並且隨著樹冠的搖擺,那些透下的光芒交錯變幻如舞動的光點,落在沈石與小黑豬的身上。
一路走去,走過一棵棵大樹,走過一片片灌木,離昨夜的地方越來越遠,離外面的世界越來越近。
光影交錯的那個時候,當前方光芒忽然一下子明亮起來可以看到樹林邊緣的時候,沈石的腳步忽然停滯了一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小黑豬跟著他停了下來,抬起頭看著主人,哼哼地叫了兩聲。
沈石默默地回頭看了一眼,幽林深深,掩蓋了所有他過來的痕跡,就像是這一條他走過的路,回頭再看時卻已不見,彷彿如夢境一般,夢醒之後,消散無蹤,就像從未曾真正走過。
樹影婆娑,隨風擺動,掩蓋了來路,遮去了故人身影。
他安靜地凝視著那片密林深處,過了一會之後,轉過身子,帶著小黑豬,大步走出了這片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