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渾然不知在他母親昨夜敲定的計劃裡,比起他那還不能久吹風的妹妹,他才是最重要的計劃執行者。
看什麼不要緊,他要出門去!
他朗聲回答,“去!”
來都來了,當然要去!他才不要悶在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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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有這想法的還不止李弘一人。
這片萬年宮中的梨花林,早在從長安出發之前,就已被宮中畫師入畫,呈遞到起行萬年宮的各駕馬車之中。
別說年幼的李弘覺得梨花間溪的瑤池雪海好看,遍覽美景的宗室子弟也覺此行該當再往這裡走一趟。
此刻在行宮夾道之間,便有兩人正在朝著那處走去。
“郎君,您走慢一點吧,只是晚兩步路,花又不會掉完了。”
身著皂色衣衫的隨從朝著前方那位的背影看去,語氣裡很是無奈。
他們這位韓王什麼都好,卻有個毛病,喜好作畫藏書,還有時候不那麼講道理。
好在韓王此人,乃是高祖李淵在登基後所生諸子中最為受寵的。
玄武門之變時,他年紀尚小,絕不可能參與其中,故而先帝對這弟弟也從未薄待,早將其加實封滿了千戶。
如此一來,支援他這兩項愛好的資財是從不缺的。
眼下這抵達行宮後第二日便出門踩點的衝動,其實也……也不算什麼對吧?
總歸籍田禮的籌備還需日工夫,岐州官吏都還在等著陛下傳召,他家韓王閒人一個,四處走動走動罷了。
可這跟在後頭的隨從並未瞧見,在韓王李元嘉的臉上,分明不是看花賞景的閒情,反透著幾分沉鬱。
這份情緒讓他那張本只有三十來歲的臉,顯得平白老了幾歲。
當繞過行宮之中溪橋,已能隱約瞧見那片浮動的雪雲之時,他竟忽然拐進了左邊的岔路之中,改了目的地。
隨從驚道:“您不去看何處梨花適合入畫了?”
這可一點都不像是韓王的行事作風。
“不去了。”李元嘉腳步未停,又丟下了六個字,“畫了又有何用?”
他本以為自己該當平心靜氣才對,可自隨同陛下抵達行宮到如今,他心中始終潛藏著一份不安。
今日踏花而行,目之所及的重樓殿宇與林園美景,非但沒讓他生出駐足賞玩的雅興,反令他愁緒更重。
聽他語氣不虞,知情識趣的隨從當即閉了嘴。
但李元嘉很清楚,他的下屬至多當個負責給他拎畫材的苦力,並不能明白他此刻的無奈。
前頭的景美嗎?或許吧。
這萬年宮中就算不看這片桃林,也是下足了心血打造的皇家園林,殿闕林木均是大師手筆,自無一處不美。
但美有什麼用!
畫山畫水畫梨花又有什麼用!
到了真被清算的時候,這種閒雲野鶴的愛好,又不能真給自己保命。
按說他是天子皇叔,尋常人不敢冒犯,偏偏他有個身份在今時尷尬得很——
他明媒正娶的韓王妃,乃是房玄齡的女兒!
去年年初的房遺愛和高陽公主謀反一案,鬧了個滿城風雨。陛下親自求情,申請刑罰減免,竟也沒能保住荊王李元景和吳王李恪的命。
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陛下本身也默許,又有多少是長孫無忌從中作祟,李元嘉置身局外,看得不太明白。
可他很難不將自己與李元景的狀況對比一二。
論身份,荊王韓王相差不大。
論人際,他娶了房玄齡的女兒,李元景做了房玄齡兒子的岳父,彼此半斤八兩。
論年齡,豁,巧得很,兩人同一年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