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在晃,牆在晃,床在晃,有人站在他面前,人好像也在晃;總感到腦殼上被扣了一個什麼東西,像頂著一個鍋蓋,一個鐵桶,很不安逸。他還說,他的腦殼裡總在響,像打雷一樣,特別是到了晚上,只要一躺在床上,腦殼裡就轟隆隆地響,像原子彈爆炸似的;眼裡總看見房子在倒,電杆在倒,山在倒,水也在流。山倒下來的樣子特別兇,像老虎下山吃人似的。水的顏色是紅色的,像地下冒出的血。還有汽車在飛,石頭在飛,像電影裡看到的飛碟;耳朵裡也總聽見有人在拼命地喊,拼命地叫:“救命呀!救命呀!”總感到自己還在映秀,還在映秀的山上,驚醒後爬起來一看,卻在醫院,在醫院的床上。
和陳全君一起躺在醫院床上的,還有他的愛人。陳全君的愛人經醫生診斷,盆腔嚴重骨折,傷勢很重。陳全君說,愛人現在整天躺在床上,動不了,還得他伺候。愛人好像也跟他一樣,心裡總是怕。有一天晚上,他愛人正躺在病床上睡覺,突然風一吹,把門吹開了,門響了一下,愛人一下就從床上爬起來,衝到門口又喊又叫:“還有一個!還有一個”護士急忙跑過來,問她怎麼了?她說地震了,你們都跑了,我還在屋裡呢!千萬別扔下我!之前愛人上廁所都起不來,床都下不了,必須要有兩個人扶著才行。沒想到門響了一下,她居然自己從床上爬起來,跑了好幾米遠。結果把腰給擰了,躺了一個星期,天天在床上直叫喚。
陳全君現在唯一的牽掛,就是他的三兒子。陳全君有三個孩子,三個孩子都能讀書。老大已在成都上大學;老二在讀高二,成績很好;老三中考考了個全校第一,考進了汶川中學,理想是進四川大學。但地震突然來了,三兒子所在在汶川中學垮了,一個班70多人,死了好幾十個。但三兒子至今還在映秀,出不來。
陳全君還有一個隱憂,就是現在無家可歸,不知道今後該怎麼辦。陳全君說,我不知道我們山裡人為什麼會這麼倒黴,1999年,我們那兒發生了一場火災,不知是電引起的還是什麼原因,十六戶人家全燒光了,一個村子都燒成了光壩壩。我的家也燒了個精光。後來還是共產黨好,重新給我們修了叉叉房,就是用樹枝和水泥建起來的簡易小平房。我們山裡人要求不高,能遮遮風擋擋雨,就行了。但沒想到這幾年日子剛剛好過一點,狗日的地震又來了,把房子全給震垮了。
而陳全君眼下最著急的,是他家的存摺。我問他家有多少存摺?他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陳全君說,他現在的記憶力很不好,反應也慢,早上去買一個燒餅,給了攤主10元錢,攤主卻只找了他5元錢,其餘的錢全找給另一個人了。他拿著就走,到晚上才想起來不對,忙去找賣燒餅的攤主,卻已經關門走人了。他說,這事要是在地震前,馬上就反映過來了。
陳全君的記憶的確不好,他的手機號我問了三遍,他想了三遍,說了三個手機號。我問他哪個號是對的?他說最後一個號是對的,肯定是對的。後來我一打,空號,還是錯了。但他家的存摺,後來他還是想起來了。他告訴我說,他家有一張2萬元的,還有一張2000元的,都是他和愛人10年積攢下來的血汗錢,是他到陝西、廣東、深州去拉電線、挖地基打工掙來的血汗錢,是他準備給三個孩子上大學的血汗錢,現在全被“狗日的”地震給震丟了,找不著了,一分也沒有了!所以在成都住院期間,他傷勢剛好一點,就上街去找銀行,找保險公司,打聽存摺的事到底怎麼辦?房子的事如何賠償?
但陳全君做夢也沒想到,“狗日的地震”不僅改變了他走路的姿勢,還改變了他走路的走向。他在成都街上走路,只能直著走,不能拐彎,只要遇上拐彎的路,頭就暈,腦子就亂,找不著北,不知該往哪兒走,甚至有一次差點還走丟了。後來他只要一出門,就在身上帶著一張寫有地址和電話的紙條。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