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盡歡帝手腕一轉便將收束的紫毫狠狠定在了那片空蕩的正中:
霎時,妖豔的丹青印染在純淨的底子上,而後氤氳開了一圈‘血霧’。
盡歡帝面沉似水,寬大的袖袍筆直地垂落在書桌邊側,餘輝下挺拔的身姿沉著鎮定,滴水不漏。
十五年前登基,十二個皇兄盡皆斬首,內親外戚發配邊疆,尚在襁褓的嬰孩亦未曾施予半點例外,因而照著那時的天氣,應該凶多吉少了才是。
但自己從未放下戒備之心,故而暗中派人沿路監視,甚至時至今日,仍然有自己的人守在邊疆貶謫之地細細檢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若有任何異樣,飛鴿傳書立馬上報。
於是十五年來,間或地也下藥暗殺了幾個不安分的人,平定了幾場未成規模的暴亂,將所有與奪位相關的疑點浸染在鮮血中,深深埋進了邊疆的凍土下。
盡歡帝行雲流水地移動著手腕,宣紙上綻放的血蓮逐漸成型,伸展著懶腰的柔媚花瓣漸次張開,輕輕一彈便滴落了一地璀璨的赤紅水淚。
然,這個表面上看來天衣無縫的防範,在一開始就有了致命的紕漏。
盡歡帝唇邊盪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意,猩紅的舌頭在薄唇上舔舐了一圈,稍稍用力,手中的象牙筆管便瞬時碎裂:
為了天下人讚歎自己的仁厚,而放棄了斬草除根,但是如此一來,就算自己日夜監視著那些心懷不軌的餘孽,又何來穩坐江山,天衣無縫?
——所以,就有了那個紕漏,那個雙生子的紕漏。
盡歡帝鬆開手指,掌心晶瑩剔透的象牙碎渣墜落在地上,散開了收拾不清的殘局:
七哥來京師前月餘,休了一個身懷六甲的姬妾,而自己不知。
本該株連之人發配邊疆,便沒有包括那個被休了之後遠離印地的姬妾,和那對尚在襁褓,男女未知的雙生子。
呵,七哥糊塗一世,臨死居然還做了件聰明事,瞞天過海留了種,將自己和自詡天下追蹤尋跡第一的暗衛矇混了一場。
盡歡帝俯身看著星星點點的殘渣,而後伸手,將有稜有角的象牙緊緊捏在手心,隨著邊角刮進掌心帶來的刺痛感逐漸增強,盡歡帝嘴角的嘲諷愈發明晰:
得知此事後,自己派人追蹤查探,但直至最後由於追蹤人的死亡,自己不得不停止了繼續追查,期間十年,僅收穫了四條訊息:
第一年,七哥的姬妾咬舌自盡,屍身主動或被動地掛在印地的城牆上,面目猙獰,身側有血書的四個大字:血債血償!
第二年,尋到接生的穩婆,口中抖出最後幾個不連貫的字元:“是女的,女的,兩個,兩個一起……”然後七竅流血而亡,再無了其他訊息。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無回稟。
第六年,終於見到了已及垂髫,粉妝玉琢的兩個女童,被一個駝背老兒牽在手中,循著幽暗的巷道一路倉皇逃竄,走街串巷失了蹤跡。
同是第六年,將女童與老兒追逼至懸崖末路,老兒拼死相搏,兩個女童相繼墜落崖底,與後來身受重傷主動跳崖的老兒一併沒入了滾滾波濤中,沒有任何浮沉,轉瞬便被沖走了。
第七年,第八年,第九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第十年,追蹤人相約自己在福滿堂地下一樓相見,傳書上字跡潦草語調迫切,卻隻字未提所要上報之事。
——“午時三刻,嶺江福滿堂,至拐角樓層,對左肩搭著下端開叉桌布的夥計說聲‘左七間有客來訪’,請主人親至。”
自己欣然赴約,一是此事總算有了收尾,二是福滿堂裡有自己想要的不少名廚,順道去見見真人也是好事。
幸而自己當時已經甚少上朝,順溜地便出得宮來,錦袍襲身,環佩繫腰,手搖摺扇,活脫脫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