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人多,絕望的人更多,但窮途獸,他們從貧瘠遙遠的地方來,在永安,和勞改學校的孩子打成一片,面容醜陋而身材矮小被人恥笑,但他們說,過得快樂。
其餘的人,你們若知,是多麼可恥。
我著手寫窮途獸的故事,關於他們的遷徙,開著兩輛大卡車,開過塵土飛揚的土地,窮途獸吃得多——但鍾越常常只吃我的剩飯,他說,我已經給你添夠多麻煩,不好意思再多吃,我給他買蛋糕回來,他也讓我先吃,說自己不愛吃——常常都覺得飢餓。鍾越說,有一頭飢餓的窮途獸活生生吃掉了他自己,在經過另一座現在早已經破滅的城市途中,他從右手開始然後是左手,突然發了狂,誰也無法阻止他,城市中的人冷漠看他們,無人幫助——我問他說,你們可恨那些人類。
他說,不,那是他自己的命。
——雖然如此,老天有眼,他說的城市已經在數年前毀滅,城市中突然爆發了瘟疫,無數的人比賽似的自殺,終於變成了一座空城。
我把這個訊息告訴鍾越,他卻嘆氣,他說,真可憐,那是一座很快樂的城市。
我把這個故事寫進我的小說,寫那個吃掉自己的窮途獸,他經過那座城市,愛上了一個人類的姑娘,但她不給他任何食物,於是他在她面前吃掉了自己,留下自己的心臟給姑娘。
我給鍾越講這個故事,我說,你喜歡嗎。
他笑,像一個長輩,他說,你是小說家。
小說家不負責任,只會編造,只會編造已經知道的劇情,對於生活的本來面目,一無所知。
我知。
很多年前,我逃開實驗室,變成小說家,寫了很長一段時間言情小說,我導師打電話罵我,他說你寫的什麼東西,都被人寫了五百次不止,我看了開頭,就知道結局,真讓人嘔吐——雖然如此,卻大賣,我用得來的錢買了我的公寓,甚至到現在還吃那些利息過日子。
後來有一天,我自己也難以忍受,於是開始寫獸的故事,但獸的故事沒人看,倒是我在市報上寫的飲食專欄辦得風風火火,責任編輯催我快去找哪裡有好吃的東西,他說,你的專欄辦得很好,我下個月就給你漲稿費。
但沒有人知道獸的故事,獸的故事都是悲傷。
我過得很好。自一個人生活以後,沒有這麼好過。我問鍾越,我寫完你們的故事,你會不會走?臉上必然都是期待。
鍾越就笑,他說,我自然是會走的,你沒去過七十二中,那裡的孩子沒有父母也沒有人去愛,他們想我回去,我要回去教他們唱歌,到時候你可以來看我們,坐六七六路公交車來,我騎腳踏車來站上接你,我們星期一開大會有全校大合唱,很好聽,周圍的農民都會來看
——說的時候,很驕傲,他把他的頭髮拿到胸前來玩,一直拖到小腹,我說,你的頭髮長了不少,他說,是啊,在你這裡,我吃得很好,所以頭髮長得快。
他做飯手藝一流,連衣服也熨得不同凡響,我有些傷感,我說,你走了以後,我怎麼辦,他再笑,他說,你像我小女兒。
他的幼女死在家鄉,東方遙遠的小村莊,他說她非常漂亮,雖然還是小獸,但鼻尖上的骨頭已經閃閃發光。然後,嘆口氣。
他說你快樂嗎。
我說,是的。
但噩夢不斷,夜晚夢見各種各樣的死法,我看見年幼時候的自己,或者把自己吊死,或者割掉自己的嘴唇,有時候又夢見我的母親,她給我講獸的故事,她說,這些故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