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滿壽瞟了眼,拖著長腔道,“那個啊……才出井口陰氣重,不好直接上手,就得拿喜抬左右架住了發散發散。軲轆往上車,下頭夾緊嘍。車一點夾一點,不就全出來了麼!俗話說死沉死沉,人一斷氣,那份量沉了不是一點兒。尤其是這種淹死的,灌了一肚子水,要人抬,沒四個人成不了事。井口小,光拿手拽,誰有那力氣!”
正說著,候在井邊上的太監貓著腰過來回話,“請師傅的示下,井圈子太窄,到了齊腰箍的地方卡住了,出不來。”
長滿壽頓住了,嗬的一聲,“這不是跟海參似的,得發得多大個兒呀!”
素以往那頭看看,搖軲轆把兒的太監按住了不動,麻繩扽得直直的,想來鉤住了,就是車不上來。宮裡的井口都很小,直著往來一個人沒問題。可死了的,四肢不定成了什麼四仰八叉的樣兒,加上浮腫,要順溜出來大約是很艱難。
她又望了長滿壽一眼,這裡他最大,就等他拿主意。長滿壽琢磨了下子,一拍大腿道,“拆吧,把人弄上來要緊。完了事兒明早回宗人府,交了差使大傢伙輕鬆。就是姑姑還不能省心,慎刑司回頭少不得盤問。到底是您手底下出的事,內務府要拿人做筏子。”那頭攥拳擼袖的拆磚,他藉機道,“眼下掌事的是我小同鄉,要是姑姑嫌麻煩,準備上幾兩銀子酒錢,我替你跑一趟算完。”
太監老家都是窮到底,能撈錢的地方等閒不錯過。既然成了絕戶,做人也就瞎來。都說太監最奸猾,壞不壞的她心裡知道就行,面上還要裝客套,“真謝謝您了諳達,我自己也掂量這茬呢。近來時運不濟,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不過我想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是託人走後門,那不是明擺著理虧嗎!”
長滿壽白胖臉上的小眼睛一斜,“大內可不是有理走遍天下的地方,吃那些冤枉虧的,您能說他們不佔理?其實錯就錯在沒成算,這世道,銀子錢說話……”他覷她,燈籠光裡一張漂亮的瓜子臉,那肉皮兒,一掐就出水似的。細瞅瞅,其實眉眼長得有點像暢春園太后。太監也是人,也愛美人,看見那些齊頭整臉的宮女願意表個親近。和小丫頭子們說上話容易,厲害的是這些姑姑。進宮時候長了,四平八穩,也不有求於誰。好容易逮著個機會,不套套近乎太可惜了。
“您別以為我要貪您那點銀子,給您跑腿我樂意。以前沒什麼交情,我幫您一回,日後好相見嘛!”他笑道,“您也知道內務府的那點事兒,外頭有民諺,樹矮牆新畫不古,此人必是內務府。手不黑,哪裡來的銀子湊景講排場,您說是不是?”
素以真是忍不住了,眼下這情形,誰有心思和他扯那閒篇!慎行司問話,她如實的答就是了。她在尚儀局這麼些年,不說有體面,混個臉熟總是可以的,真用不著他那麼好心。
“差不多了!”她指東打西,“估摸著這就能上來了,諳達,咱們過去吧!”
長滿壽只顧和她說話,忘了那頭的差事。打眼一看井圈拆得齊地面了,他捲起袖子上前,井裡黑咕隆咚看不清,但那味兒實在不太好聞。他擺了擺手,“往起車!”
軲轆吱吱嘎嘎的絞,繩子一寸寸的上升。素以站在邊上,說不怕是假的,可她受著人家爹媽的囑託,認了屍好領人回去下葬呢!要說這起屍真是一波三折,死人有靈性,她作梗,任你多大的神通都請不上來。剛車了一大半,不知道哪裡不對,絞軲轆的太監說絆住了。
長滿壽也有點發虛,他再往下看,那宮女穿的老綠夾袍子都看得清了,就離井口三四尺,愣是不動了。他退了兩步把酒葫蘆遞給素以,“有點邪性,悶兩口燒刀子壯壯膽。”
素以喝了口又遞回去,葫蘆傳了一遍,長滿壽把底都喝完了,探頭往下說話,“姑娘,你爹媽在宮外等了三天了,麻溜上來,別叫二老記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