幡然醒悟後,他悻悻縮回了手。
朱魚一覺醒來時,郭阡又不見了。
但這一次,她心裡卻不再不安寧了。因為她見他把軍郵袋留在了她這裡,像是一句許諾,許諾他定然會再來的。
果真,他隔一兩日就會神出鬼沒地溜上她的船,一般是在傍晚她生意最冷淡的辰光。
心情尚佳時,就和她談天說笑;心情不佳時,就只靜靜地看她做事。
比如今日,看她搓糯米糰子。
是無聊的事,他卻看得津津有味:「明日賣小圓子給誰?」
「送給阿翠姐她們和姑婆屋裡的姑娘兒們的,不賣。」
姑婆屋裡住著的都是自梳女。她們有些是從家裡逃出來的,有些是見慣世態炎涼,便不願下嫁男人誤了自己清白的,便自盤髮髻住進了姑婆屋裡,以示寧願與諸多姐妹互相扶持,直至孤獨終老,也永不嫁人。
「連我這個老鄉也不能賣?」郭阡問。
她搖搖頭,其後想了想,又說:「要麼你明日傍晚來幫我一起送,我就留一碗送你。」
「送剩下的再做順水人情送給我,你這小姑娘兒蠻伶俐。」
「那你明日還來不來?」
郭阡輕笑,沒說來還是不來,只從她對面挪到她身旁,忽地低頭貼向她。
她覷他一眼,不予理會,只將堆著小圓子的碗搖了搖,讓所有揉好的圓子不要黏在一起。
「小花貓,閉上眼,過來。」
他像一陣清風一樣向她襲來,近得不能再近,令她下意識閉上眼。
下一秒,他輕柔虛握住她的腕,朝著她的眼睫毛輕吹氣,將她發梢和睫毛上的糯米粉齊齊吹落。
他很快坦蕩地放開手,還笑著說她每次做一次小圓子,就要變一次花貓,以後萬不能在心上人面前做這個。
可睜開眼的她,卻未有那麼坦然。
只是在想,他有沒有摸到她的脈搏,知不知曉她剛才心跳得有多快?
卻見他還是往常嬉皮笑臉的模樣。
那應該是,不曾摸到,也未曾知曉罷。
不曾知曉她如水的情意,涓涓綿長,流過她的心間,潤物細無聲。
郭阡那日沒有來幫她送酒釀圓子,可她還是給他留了一大碗。
姑娘兒們都說她的圓子又糯又甜。她自己嘗了一碗,卻只嘗到苦。
心裡是苦的,嘴裡不管嘗到什麼甜頭,也算不得甜。
但她明明是一個能把苦日子硬嚼出甜來的人,現下又為何覺得苦呢?
她坐在船頭,側轉身子,望著那盞「三潭印月」的燈籠,頓覺比郭阡宿在她船上時,又多出好許多月影來。
她摘下燈籠來,對著燈面的畫,一輪一輪數過去。
數到第十六輪時,船身輕晃,下沉了幾分,就聽郭阡在她背後說:「別數了,是三十二。」
「為什麼要畫三十二個月亮?三潭印月,哪裡來三十二個?」
他走近她,從她面前接過燈籠,轉給她看:「明月映深潭,塔分三十二。」
「一潭有五孔,若以桃花紙相縛在潭上,在潭中生火,一潭便能得五月,三潭就是十五月,復映於水中,又得十五月,這加起來,就是三十輪月。天上還有一輪月,映在水中,又得兩輪月。這樣算來,共得三十二輪月。」
她掰著指頭數,卻又聽他道:「但其實,該有三十三。」
「三十三?還有一個哪裡來?」
「還有一個,畫不出來的。」他放開燈籠,撂下她,往艙裡走,話鋒一轉,問道,「可還有小圓子有餘?我好像是聞到香了。」
也不等她回答,他耐不住性子就抬腿走了進去,卻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