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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畢竟有人反應過來了。這是村裡唯一熬過災荒存活過來的老人,六十餘歲還腰不彎背不駝的,他就是村東的畢疙瘩。畢疙瘩想,難道……難道陳召要把小黃吊死?村裡人吊狗的時候才會在它脖子套一根長長的繩子,將繩子一端搭到高高的樹杈上,用力一拉,狗就懸空了,由於呼吸不過來,狗會立即張開嘴巴,它的嘴剛張開,馬上灌一瓢涼水進去,狗會在瞬間就斷了氣。狗對人那麼熱心熱腸的,人要殺它,也讓它死得痛快些。這是人對狗的恩典。然而,以為陳召要殺小黃的畢疙瘩即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吊狗的時候,狗脖子上綰的是活釦,而陳召綰的是死扣,再說,他也沒把繩子往樹杈上搭,而是拴在了樹幹上。更重要的是,小黃的母親老黃不惜犧牲自己回來保護老主人屍首的事情,這茅椏子村誰不知道呢?不僅茅椏子村知道,整個老君山都在傳說,去山下趕集的時候,有人又把這故事帶到了集鎮上,也就是說,就連山外的人也知道了老黃的忠義;小黃是老黃的女兒,陳召怎麼忍心殺它呢?何況小黃是在失蹤數月之後才自己找回來的,連親它還來不及呢,哪捨得殺它?
畢疙瘩正這麼轉心思,陳召猛一下逮住了小黃的兩條後腿,讓小黃騰了空。
這一下實在太突然了,村裡人沒想到,小黃更沒想到。小黃還以為主人跟它逗樂子呢,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叫喚,將早已乾爽的、美麗的尾巴捲上去,捲成一個半圓,不停地搖動。
可是,陳召一手捉住它的一條腿,不停地轉圈。這樣,小黃就變成了他手裡的一根繩子,眨眼之間脊背朝上,又眨眼之間肚皮朝上。
陳召剛轉兩圈,小黃脖子上的繩子就卡住了它的喉嚨。到這時候,它還沒感覺到危險,它只是哼哼著,表示它已經受不了啦。村裡人倒是看出了小黃的危險,他們說陳召,你狗東西要把小黃絞死呀?他們是帶著笑說的,因為誰也不相信他真的會把小黃絞死。但陳召還在轉圈,只是轉得不像開始那麼快而已。
當小黃的哼哼聲變小了,身體已經在抽搐了,村民們才不笑了,他們說陳召啊,你留著它吧,等你結女人的時候再殺它,也可以當一份菜呢!
陳召不為所動。
有些人的心痛起來了,說陳召,你要是不願意養它,賣給我養,你把我朱氏板下面的那片柴山拿去吧,把小黃給我!
陳召像沒聽見一樣,帶著近乎莊嚴的神情,繼續轉圈。
有人離開了。離開的人沒走出幾步,剩下的人群中就爆起一聲:娘賣×,哪有這麼殺狗的?狗是你家的,殺不殺是你的權利,可老君山人祖祖輩輩地走過來,哪有你這麼殺狗的?
是畢疙瘩。
畢疙瘩的這一聲吼就像他人一樣結實,陳召有點猝不及防,手一鬆,小黃的兩條後腿掉下去了,由於繩子絞得太緊,這時候便自行往後退,半截身子拖在地上的小黃,陀螺似的打著旋轉。小黃終於緩過一口氣來,發出了一聲綿長悽絕的哀叫。對正在發生的一切,它是不明白的。它以充血的眼睛望著自己的神,希望神給它一個解釋。這當然只是妄想,因為神做事情是不需要解釋的。對任何人也不需要解釋,何況你只是一條狗。
陳召再一次抓住了它的後腿,不過他沒像開始那樣一直轉圈,而是轉半圈又退回來。一直轉圈是累人的,因為繩子繃得越緊,返回去的力氣就越大。更重要的是,如果一直轉圈,要不了幾分鐘,小黃就會斷氣,小黃一斷了氣,那就沒有意思了。但陳召也掌握了一個尺度,就是他把退回去的時間縮得很短,短到不允許小黃換過一口氣來。小黃往往是吸進半口氣又被卡住了,吸進半口氣又被卡住了,這樣,氣體充斥了它的腹部,到後來它就很難再吸進半口氣了。
觀看的人全都離開了,只剩下畢疙瘩一個了。
天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