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轉身,沒有任何歧視的願意為他拼命一回。
真好。
這樣的結束真好。
二十餘年光陰傾瀉,都化作今夜深海之下細沙如雪,填滿一生裡寂寞潮來潮往的空城,空城中燈光從此熄滅。
遇見你那一日,大雨綿綿不絕,原來不過是為了寫人生裡最後的讖言,雨中見你,水中離別,看你笑如明花,於我永恆之中永不凋謝。
燕驚塵亦在笑,唇邊深紅開謝,朵朵綻放生命裡最後的豔烈。
世人眼底金堂玉馬完美無缺,抵不了命運深處永不可彌補的破碎,然而人生的末了,冥冥用另一種方式將心願縫合——一生裡,原來不過只是為了最後這半年。
而最後的相遇,他完滿,也贖罪。
很好……很好。
視線朦朧,漸漸將看不清她,看不清她為他的生命最後做的掙扎。
而四周如此寒冷,像冬夜裡嘶吼的風從破裂的窗紙從刺進來,砭骨撕裂。
不知道哪裡,突然亮起一盞搖曳的燈光,冷而白,像是靈魂的顏色。
有紅衣燦爛的女子,從深海之底的光明裡冉冉走來,衣袂飄蕩步履輕盈,掌心珠光明滅,飄搖卻不斷絕。
裴緩。
用幸福和終身為他抵擋流言,用驕傲而濃烈的愛來困住他的,他的妻。
他最後的視野裡,是那豔麗高傲如前的女子,微微向他俯下身來。
聽見她道:
“我來接你。”
……
天地間轟然一聲大動。
蛟王終於奔向了它的死亡之所,擠進了出生之地的溫暖和潮溼,如同尋見宿命的根,首尾相連,進入生命的永恆。
怎般開始,怎般結束。
智慧類生物,和人類往往有著同樣的執著。
孟扶搖痴痴的被姚迅馬老爹和海寇們拖上去。
最後關頭他們全部下來了,然而那獸兇性爆發,他們的武功連線近都不可能。
孟扶搖在燕驚塵被拖進去之前一直試圖掙扎救回他,她心中明知給那東西一絞,大羅金仙也不可能活,然而她依舊不願意他從此被拖入那海下深洞,在碎石和蛟身擠壓下屍骨無存,永遠墮入黑暗的海底深淵。
那不該是他的結局,這個因為錯過她而錯了一生的男子,並沒有真正為非作歹,也沒有真正對她不起,就算有錯,也已用半年多來的精心呵護做了補償。
這大半年她時時頭痛,發作時煩躁易怒,從來都是他仔細照顧,在每個商船上尋找藥物尋找大夫,一次次親手熬了藥湯送來。
她時時惡言相向,他卻從無怒容,有時眼底還有微微的欣喜,看著讓人心酸的欣喜,似乎他是那樣覺得,只要她願意理他,便是責罵,也是貼近。
而就在剛才,就在第一次她出水的那刻,她還那般惡毒的罵了他!
他一生錯了那一次,卻從此背了一輩子的罪,他付出生命裡所有的努力和榮耀試圖喚回她,卻最終換了她最後的一聲唾罵。
那個人,那個她最早喜歡過的人,那個記載著她最早動心時代最初的溫暖與柔軟的男子,用自己的命換了她的命,換了她心中有些堅硬的稜角慢慢磨去,化為這深海中散落的永遠無法撿拾的珍珠。
恩怨……恩怨……揹負於身,傷人無形,而她,說起來大度寬容不在意,卻在內心裡始終記得他的辜負,臨死也不曾給他一句原諒。
說要放過,未曾真正放過,等到真正想起要放的時候,已經遲了。孟扶搖躺在船上,一動不動,大大睜著眼睛,望著那麼高那麼遠的天,想著臉上那些水怎麼永遠也流不盡,而又要怎樣的流,才能把這一生裡所有的無奈和疼痛都洗去?
身側,雲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