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親臨紅白鎮的計劃,卻因山體滑坡道路中斷,最終止步於離紅白7公里之遙的鎣華鎮。所以去過紅白鎮最大的官,就是乘直升機去的空軍鄧昌友政委。
但我沒想到的是,7月的災區,時值盛夏,帳篷中午的高溫,高達40多度,連體溫計都能爆炸;晚上傾盆暴雨,帳篷潮溼無比,被子抓上一把,像要擰出水來;晚上通訊班發報聲通宵達旦,清晨6點起床號準時吹響;蒼蠅揮之不去,蚊子趕也不走,我只能用左手驅趕蒼蠅蚊子,右手敲擊電腦;加上採訪繁重,無法入眠,於是病魔趁虛而入,最後我不得不躺倒在了酷熱、潮溼的帳篷裡,讓一瓶又一瓶的液體輸入我的血管……
坦白地說,這是我從軍35年來最苦的一段日子,甚至有一天已到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了。但一想到山中那些至今飄搖在風雨中的鄉親,那些永遠長眠於撒滿石灰的墳坑裡的孩子,以及每天捨生忘死、揮汗如雨卻只能一二十個人擠在一頂帳篷的官兵,我感到我還活著,而且是一個人活在一頂帳篷裡,簡直就比活在天堂還要天堂了!
於是我選擇了留下。半個月裡,我以什邡紅白鎮和洛水鎮為基地,深入災區其他鄉鎮、山村和軍營,走訪了100多個軍人、醫生、教師、護士、鎮長、山民,錄音130多個小時,筆記30餘萬字,拍照近4000張。此次走訪,儘管經歷了多次山洪爆發和上百次大小余震,還掉了十多斤肉,但當我踏上返回北京飛機的時候,我心裡感到踏實多了
我承認,在故鄉廢墟上奔走的日子裡,我看到了太多的柔情與悲壯,太多的慈悲與善良,太多的本真與悽美,太多的堅韌與剛強,太多的無私與無畏,太多的大愛與大量!然而,故鄉廢墟上太多的傷口與血跡,太多的悲傷與淒涼,太多的課桌與作業,太多的鋼筋與危房,太多的書包與屍體,太多的斷壁與殘牆,猶如汶川大地震震出的漫天碎片,總是不斷向著我的大腦和心臟襲來,令我傷心至極,難以自抑。於是,我躁動,我心酸,我嘔吐,我失眠,甚至還做惡夢。有一次我夢見一條毒蛇,很大的毒蛇,怎麼打也打不死,後來很多人一起圍上來,用鐵鍬打,用木棍打,毒蛇被打成了好幾截,還是打不死。最後我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我感到我的心快碎了,我的精神快崩裂了!我痛苦,欲哭無淚;我悲傷,不知傷在何處;我憤怒,不知該向誰提起訴訟。
因此,我在離開災區前,曾走進成都市精神病醫院,找到該院副院長文榮康,向他求助心理醫生。很快,我和一位叫施瑋的年輕的女心理諮詢師面對面地坐在了醫院門前綠油油的草坪上。我們聊地震,聊災民,聊創傷,聊人心,聊了足足一個多小時。末了,這位女心理諮詢師對我說,凡在災區來的人,心裡或多或少都會感到難受,這在心理學上稱為次級創傷。作家、記者、醫生、護士、志願者、救援者,都有這個現象,連我們這些從事心理工作的人也不例外。你難受,是因為你的心被創傷了!
那一刻,我幡然醒悟:汶川大地震,震中其實不在汶川,而在人心——在災民的心裡,在中國人的心裡,在全人類的心裡!地震摧毀了房屋,摧毀了家園,摧毀了生命,摧毀了財產,摧毀了村莊,摧毀了校園,摧殘了健全的肢體,破壞了端莊的五官。但創傷最重的,是人的心靈,人的精神,人的情感!
直到這時,我才真正想寫一部書。
其實,從我內心來說,一方面,我希望我在故鄉廢墟上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我的夢幻,我的錯覺,甚至壓根兒就不曾發生過,即便是真的,即便是真的發生過,我也恨不得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