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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頁

又彷彿見他趴在床頭,兩眼卻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案頭的燭火。

她問他在幹什麼,他就會答:「練眼力。」

燭火還在靜靜地燃,看燭火的人卻只是她眼前的幻影。

又一個月圓之夜,她去給阿翠姐的花艇送完粥後,回到自己船上來。

她覺得今日艙內洩出的光線,比昨日似乎敞亮些,不禁一愣。

掀起艙簾,她才是真真正正地愣得屏住呼吸。

郭阡的雙手交握在腦後,背向後沉,靠在她的雙喜蘭花椅上。椅子前兩腳翹起,後兩腳撐地,半截懸空,搖搖擺擺的,欲墜不墜。他的黑皮鞋依然擦得鋥亮,交錯著搭在案頭的一角,借力支住了他整個身子。

他維持著這個放縱的姿勢。見到她時,向她招一隻手叫了她一句「朱魚」,也沒破壞這來之不易的平衡,椅子仍然沒有落地。

朱魚咬著下唇,驀地失語。

她疑心他又是幻影。可幻影之前從未和她開口說話過。

那就是真的了。

他真的又回來了。

良久,她才道:「我叫你莫要再上我的船。」

「可我那時並未答應啊。」他從椅子上跳落下來,一下就跳到她面前,震得船又下落了一寸。

她這才借著迎面的燈火與燭火,看清他醺紅的臉,聞見他身上的酒氣。

他吃多了好多酒,但眼裡是清明的,清明的笑意裡還帶著一絲戚然與苦澀,醉話凌亂破碎:「……我早就……早就無處可去了……偌大一個廣州城,只有你還肯留我……肯留我這個狗也嫌的郭三少……」

這一夜的郭阡是傷情而脆弱的。

脆弱得仿如一隻翅膀受傷的落雁,拼著最後一口氣飛到她船上來尋她。

「郭阡。」

她忍不住柔柔喚他。

喊聲還未消退,他就擁她入懷,像溺水之人抱緊手旁的最後的一塊浮木,口中絮絮念念:「今日,是郭蔚榕的生辰,家裡所有人都記得,可沒人記得我的。若我姆媽在,她會記得的。可她畢竟是走了,留我一個人,就這麼走了。」

朱魚聽著也濕潤了眼眶,輕輕環住他的腰,安撫他的背。

他天生長得是無憂無慮的笑眼,活該就是大富大貴的福相,連看相的先生都要誇一句「有福」的笑眼。

但笑眼裡若淌了淚,竟比一般的眼睛更淒婉:「可我心裡不生氣的。我吃誰的醋,也不會吃郭蔚榕他一個死人的醋。他們背著我去給他過陰壽就算了,可憑什麼……憑什麼要燒郭蔚榕給我留的東西……」

朱魚聞言怔了怔。眼神一晃,她看清了桌案上放了一個敞著口子的軍郵袋。

軍郵袋被燎開了許多焦黑的破洞,似是浸過火。

而軍郵袋旁,放著一張被燒去一角的殘缺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站在一塊石碑前。他身著皮質軍綠飛行服,穿著黑色長靴,防風鏡掀到額前,露出文質彬彬的一張臉,濃眉星目,和郭阡有七八分肖似。

石碑上鐫刻著幾行赫然醒目的大字,扎入了她的眼,仿若有人在她耳畔,振聾發聵地逐字念出:

【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

第28章 昔時月(2)【1935,廣州】 【民……

她出神凝望,引得郭阡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望那隻被他從火盆裡救出來的軍郵袋,裡面有郭蔚榕最後留給他的一點東西。

若不是他發現得及時,連這點東西,也要被燒沒了。

他鬆開擁著朱魚的雙臂,顫抖著手開啟它,將一件件東西小心翼翼地取出來,撣淨上面沾染的灰燼。

日記本、腕錶、中央航校的紀念手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