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很難不在聽聞女兒嫌棄小床而索求大床之時,順理成章地聯想到自己的身上。
也讓他一時之間忽略掉了嬰孩舉動中的異常。
年輕的天子執著手中的墨筆,像是還在愣神,但身在此地的武媚娘看得很清楚,他在手邊的紙張上落筆,並無遲疑之態。
那一筆墨痕,將並未壓在邊角的鎮紙給圈在了當中,畫出了一個完整的圓圈。
帝王所用鎮紙,乃是專人打造的龍紋田黃,在乍一看看來,便像是龍困於淺水囚牢之中。
畫完這一筆,他方以筆端點了點眉心,似有些無奈和疲憊,“媚娘,嬰孩換床容易,你說人若想要換一張床,該當怎麼辦呢?”
這個問題,在朝臣之中無法被問出。
哪怕是以旁敲側擊的方式來問,也勢必會引發種種限制。
而這偌大一個後宮之中,身出名門的王皇后和蕭淑妃要麼是關隴黨羽、要麼不能為他分憂,也無法體察到他話中的意思。
反倒是面前的武昭儀與他頗有心意相通之處,大抵是能明白的。
武媚娘沉吟片刻,答道:“陛下反正是不能同阿菟一般直接哭的。”
李治乾咳了一聲,“這是自然。”
這話是怎麼說的。
既有將權柄從朝臣手中收回的意圖,他這位天子必然要直起腰板來做事。
和嬰兒想要一張大床能靠著哭的情況,可說截然不同。
他頗覺好笑地抬眸,便對上了面前女子沉靜的目光,頓時意識到,她這話比起調侃,更像是在用這一句玩笑話出言安撫。
想通她何以有這番說辭,他面上的神情柔和下了幾分,“旁的法子呢?”
武媚娘道:“陛下心善,不捨譭棄舊床,故而蠻力破之也是不妥。”
李治點頭,“是有此意。”
他確對長孫無忌的種種舉動多有不滿,但也未曾忘記長孫無忌早年間對他的助力,也並未忘記,父皇臨終前曾經說過,“勿令讒毀之徒損害無忌”。
所以無論這君臣之鬥,是否要隨著李治試圖佔據上風而激化,他都還抱有幾分僥倖心理,或許舅舅還能迷途知返。
所以他並沒有真要拿朝中“朋黨”開刀
。
武媚娘笑了笑,“那就先跳到圈外試試吧。在外面解決問題,總是要比在裡面容易得多。”
李治目光微動,“跳出去?”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圈中的鎮紙,在李治的面前晃了晃,就這麼放到了圈外。
鎮紙重新落在桌案上的時候,發出了一聲輕微的碰撞聲,恰好與那燭火爆出燈花的聲響同步。
武媚娘語氣堅定,“對,跳出去!”
“陛下比之嬰孩,能做之事多出不知凡幾。以臣妾看來,待另造了一架新床之後,老的那張還怕太難對付嗎?”
“至於要跳到何處去?”她倏爾停住了話茬,見李治已有意動,這才接了下去,“您心中有數的事情,還問我做甚。”
接下去的話,可不應當是一個“昭儀”說的了。
李治既非庸主,自有自己的決斷。
……
另一頭的安仁殿內,躺在大床上的武清月打了個哈欠。
雖說母親已經大方地將這床送給了她,作為她的所有物,但難保不會有宮人得了安排要再試試,為何會突然有這等嫌棄小床的巧事。
所以還是再醒一陣子為好。
性命攸關,再謹慎也不為過。
夜色漸深,這安仁殿外早已無有走動的人聲,倒是從黃昏之時已開始落雨,在此時便成了淅瀝打在屋瓦之上的聲響。
也不知道是因武昭儀入宮後接連有孕生子,需避讓寒氣,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