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洶地開進了保定。那天,可意與可好正在街上玩耍,竟被日本憲兵的亂槍打死了。邢廣元與柳葉兒哭得昏天黑地,眼淚尚未收住,邢廣元竟被日本人任命為商會副會長。他不敢不從,只能捏著頭皮上任。柳葉兒卻再也沒能生養。(街上有人說,一雙兒女死於非命,讓她傷了真氣。)
再八年之後,日本人捲起膏藥旗,灰灰地走了,中央軍來了。邢廣元被檢舉了,告發他的“四海車行”在抗戰期間,與日本人過從甚密,就被政府劃做了逆產,封了。邢廣元因出任過偽職,也被收審了。柳葉兒急忙花錢,託人上下活動,邢廣元被關了個把月,放出來了,可是這一場變故,夫妻二人也就沒有了經濟著落,經熟人介紹,便進保定中學當了教員。可是那時的教員是一個清苦的職業,(不似現在的教員喲!)每月到手的那點兒薪水,真是糊不住口的。柳葉兒便常常變賣首飾與傢俬,補用難捱的日子。唉,說起來,這富貴與貧賤之間,也真是一場夢的事兒喲。這一年秋天,柳葉兒患了感冒,起初不在意,竟是越來越重,就躺倒了,吃了十幾服藥下去,也不見起色。最後一位郎中看過,只悄悄對邢廣元講了一句:“準備後事吧。”柳葉兒便不再吃藥,那天,她躺在床上,嘆道:“廣元啊,或許是我帶累了你啊。如果你與小龍……”
邢廣元搖頭道:“葉兒啊,莫要這般說,莫要這般說了,是我帶累了你啊。”
柳葉兒呆呆地笑了:“親哥啊,我真想再吃一碗‘龍粥’啊。”
邢廣元也苦笑了:“龍粥?是啊。我也是想吃一碗啊。”
柳葉兒嘻嘻笑道:“親哥啊,你去給我煮一碗吧。”
邢廣元答應:“我試著給你煮一碗吧。只怕還是煮不出那個滋味兒來啊。”
柳葉笑道:“不管什麼滋味兒,只要是親哥煮的,我就喜歡呢。”
邢廣元就下了廚房,他的粥還沒有煮好,柳葉兒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日子就不依不饒匆匆地過著。那年槍炮聲響過幾天,解放軍就開進了保定城,百業是舉,新中國正起用人才,邢廣元雖然任過偽職,卻並無罪孽,仍被保定中學留用,因為他業務好,竟是一直教到了63歲,才被批准退休。他乍一離開熱鬧的校園,覺得十分落寞,那天,他心血來潮,便坐上長途汽車,回了河間老家。想不到,汽車卻半路拋錨了,他估算了一下,離家還有十幾里路,索性不再等汽車修好,就安步當車了。走在途中,他感覺飢腸轆轆,猛抬頭,路邊竟有一家國營小吃店,他趕忙走了進去,搭眼看,櫃檯上是一個年輕的女服務員,見他進來,便笑嘻嘻地問:“老同志,要買什麼?”邢廣元看到這服務員額上長著一顆“美人痣”,竟與李小龍有些相似。邢廣元肚中饑荒,來不及再仔細欣賞,匆匆掏出了六兩糧票和三角錢,向“美人痣”要了三隻驢肉夾火燒,狼吞虎嚥地吃了,又覺得口渴,便又花了兩分錢,向“美人痣”要了一碗豆粥。這一回他仔細觀賞了,那“美人痣”不及李小龍長得好看。
“美人痣”把一碗熱騰騰的豆粥端了上來,盛粥的是那種青瓷大花碗,古色古香。邢廣元端詳著這碗,突然感覺一種久違的香味立刻撲鼻而來,熟悉、親切,勾魂攝魄般地牽動了他深藏在心底的某種記憶。邢廣元心下一動,便拿起湯匙順了半下,放進了嘴裡,細細品嚐著。哎呀!邢廣元臉上平靜如水,內心已經是狂風暴雨,哦,是她,就是她啊!
邢廣元吃罷了這碗粥,站起身來,擦了擦嘴,按下心頭激動,笑吟吟地對“美人痣”說道:“我想見一見你們煮粥的師傅。”
“美人痣”怔怔地看了看邢廣元,問一句:“有事?”
邢廣元笑道:“有句話想問問。”
“美人痣”點點頭,就折身喊了一句:“小趙,你出來一下,有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