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在雪天中顯得光彩勃發的院落,那是他的囚居之所和浪漫飛翔的出發點。在雪天的日子中,他會站在那裡堆出許多種雪人。他喜歡堆兔子、野雞、白熊和狐狸。他塑的狐狸逼真得使人想跪拜狐仙,原因可能是他太愛狐狸或者是深受其害,他才會塑造得栩栩如生。但他最喜歡的還是塑女人,雪花彷彿是這世界上雕塑女人的最好的材料。因為我見過的最讓人動情的女人就是在那個老人院子中,她們總是坐在漫長冬天的每一場大雪中,態度安詳溫和,體態豐腴,神采超然,彷彿已有了呼吸。
我總認為雪花擁擠在一起湧向地面是因為它們自身無法承受寂寞。它們以寂寞來擁抱寂寞,所以才有膽量叛逆天庭,才有勇氣接觸塵土。看破紅塵的人在大雪來人間的路上與它們擦肩而過,廟堂裡燭火輝映。你挽著衣袖來到河邊,看到許多女人的形象如紅魚一樣遊在水裡,你才明白男人為什麼少了為他們生孩子的人。
有一次我在大雪停息之後走向他的院子去看風景,那是黃昏時分,我擔心老人沒有出來塑雪人。然而當我走進他院子的時候吃驚地發現那裡面像馬戲團一樣熱鬧。有個高大明豔的女人正牽著一隻短尾巴的狗朝柵欄方向走去,她儀態萬方,似乎已過中年,但風韻依然銳利,這個女人的身後躲著一隻白熊。在白熊的東側,也就是高大的女人的身後,又有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女孩子嫋嫋婷婷地舉著一盞燈給她腳下的一雙乳白的羊羔照著亮。那時黃昏正把它滿滿蕩蕩的柔和之色厚厚地塗在這些雪人身上,這些雪人顯得格外深情,彷彿想開啟老人院子的門走出來做我們這個小鎮新的公民。這片景色迷人得讓人不敢大聲呼吸,不敢貿然涉足她們的居住之地以免踐踏了那種無處不在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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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2)
當時那個塑造這些雪人的老人正坐在門前茫然地想著什麼,他的樣子顯得極其疲憊,你可以想見一個激情消逝的人面對黃昏時的神情。他的瘦弱總使善良人想起他經歷過的飢餓和揣測現在他倉中的糧食是否殷實,他的瘦弱也使一些人聯想到他年輕時採花的狂熱。要走完人的一生並不容易,這同一個男人是否能真正擁有女人一樣不容易。我看到那個老人坐著的表情和他房頂上黯淡的炊煙時,首先想到的便是他的飢餓。他一定是累得眼花繚亂了,他的棉衣棉褲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女人來給翻新了,所以棉衣棉褲看起來死板滯鬱,也正是這樣的外衣包裹著一個老人起滿褶皺的靈魂。我站在他的院子外無法忍受黃昏消失之後那些雪人顯得更加幽美的情景,我便趕回家為他取來一個饅頭。當我再次返回時,老人已經站在那個高大的女人面前為她的嘴唇塗胭脂。不知是因為天色的緣故還是因為胭脂存得太久了,胭脂看上去一點也不鮮豔,但那個女人的風韻卻依然綽約動人,是我們鎮子中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我拉開他的院子門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旁邊,然後把饅頭放在他手上。他接過饅頭後鬍鬚像風那樣遊動了一番,接著我看見他的眼睛像星光那樣跳了一下,彷彿他在生長眼睛。他問我是否喜歡這些雪人,我告訴他我喜歡得要死掉了。他古怪地笑了一聲,這是一種結束某種東西的笑聲,我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你為什麼不給那個姑娘也塗上胭脂?”我問。
“不,不不。”他說。
“你的胭脂不夠用了嗎?”我又問。
“胭脂很多,可不是這個姑娘該用的。”他說。
“你太偏心胖女人了。”我說,“那個舉燈的姑娘是誰家的?”
“她是我年輕時在一個河邊遇見的姑娘,她很膽小,她一到晚間出門時就要舉起燈來,不敢暗夜行路。”
“她從小被嚇著過?”我問。
“不,她天生膽小。姑娘膽小才美,她總是舉著燈,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