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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難的時候,這個孩子一直在捱餓。部隊停下來吃飯,也會給他一點。更多的時候,他只有去撿剩飯。日本鬼子讓他感到恐懼,他只知道自己跟著部隊會很安全,他不停地走,不知道身在哪裡。在一個縣城,他撿到一張中國地圖,每走一個地方,就在上面畫一個圈。這些圓圈連在一起,就是一幅逃難的路線圖。
有一天,一個軍官對他說:“孩子,你怎麼老跟著我們,你走吧,回家去。”
何衛國說道:“我家被鬼子燒了。”
軍官說:“鬼子燒了你的家,你就要殺鬼子。”
何衛國說:“我要一支槍。”
軍官說:“拿上這支槍,你就是軍人,你必須給我戰鬥到最後一刻。”
後來,何衛國才知道,這個軍官就是孫立人。炮火隆隆,子彈呼嘯,戰爭結束了,彈坑上建起了住宅區,子彈朽爛在泥土裡,上面長出了野花。何衛國隨軍去了臺灣,他在精神病院裡度過的那些年,儘管神志模糊,但有一些關於家的細節永遠無法忘記。
如果靠近他的嘴巴,能聽清楚他念叨的是這些詞語:絲瓜花、池塘子、石榴……
他還記得,老屋的土牆上爬滿了絲瓜,開著黃色的花,院裡有個石磨,窗欞上的紙裂開了。他的童年時期,總是穿著破棉襖扒在土牆上,看著門外結冰的池塘,還有池塘邊的老槐樹。母親穿著帶補丁的褲子,從槐樹下走過來,把一個咧嘴的石榴塞到他手裡。
那是有關母親的最後記憶,他還記得母親當時的表情以及動作。
沒有人知道,有一年中秋節,這個精神病院裡的老兵看著桌上的石榴和月餅,為什麼突然流下了眼淚,像個孩子似的號啕大哭。
有些記憶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遺忘,恰好相反,越久越清晰,如同窗邊的彎月,時時勾起往事。
何衛國康復出院後,常常參加老兵聚會,聚會的主題基本是講述同樣的故事。對於戰爭,那些臺灣老兵並不願意多談,更多的話題是對故鄉的懷念。
故鄉,一個魂牽夢縈的詞,只有在外的遊子才能深刻體會什麼是故鄉。
出於歷史原因,再加上這些老兵年歲已高,很多人都回不了家。葬我於故鄉——這是很多臺灣老兵的遺願。有個83歲的老兵,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語言能力喪失,終日坐在一把木椅上,他唯一會說的一個詞就是:回家。他的遺願是將自己的骨灰撤在老家的麥地裡。
兩岸通航後,有一次,同鄉聚會,一個探親的老兵從大陸歸來,帶來了三公斤泥土。
許多老兵臉上的神情都顯得很緊張,大家像小學生一樣規矩地坐在一起,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大聲喘氣。他們如同參加一個莊重的儀式,每人分得一勺泥土。有的老兵將泥土視為珍寶,鎖在保險櫃裡;有的老兵把泥土放在茶壺裡,喝掉了。
故土難離,也許,他們此生再也無法踏上家鄉的土地。
為了紀念抗日戰爭勝利67週年,經過兩岸有關部門協商,一批國民黨遠征軍老兵被邀請前來大陸參加活動。當初的青春少年,如今的遲暮老人,這些遠征軍老兵參加紀念活動的時候,途徑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火車站,候車室的人三三兩兩,有出門打工的農民,有求學的學子,有出門旅遊的夫婦,有出差的公務員。接待者打出了橫幅——“歡迎遠征軍回家!”當一群風塵僕僕白髮蒼蒼的老兵出現的時候,不知道從候車室哪個角落傳來了掌聲,掌聲最初很孤單,隨後,所有人都站起來,面帶微笑,全部鼓起掌來!
老兵的表情甚至略顯害羞,老兵的白髮是真正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