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進院子六套屋,全給收拾不現實,四人先選了兩套稍微乾淨敞亮的,灑掃一遍,從櫃子裡搬出被褥鋪平,等忙完一切,已是星月高懸。
雙鯉擦洗櫃子時,拖出一口笨重的積灰箱子,本以為藏著什麼寶貝,開啟一瞧,全是些菜墩子、刀具、食器,登時沒了熱情:「嚯,敢情這裡以前住的是個廚子。」她腳癢踹過去,反倒踢著指頭,抱著腿單腳雞一般亂跳。
公羊月打外間進屋,聽見她的話,不以為意:「廚子怎地了,殺豬的,跑鏢的,算帳的,什麼都有。以前有個殺手,成名鐵筆,據說後來給對家起底背景,才曉得是個畫像的,還是專畫死人像的。」
「這些鍋碗是你先前提到的那個柴老大的?」晁晨插話。
公羊月眉毛一挑,似乎也很驚奇他的推斷。
晁晨指著長榻頂頭鑿刻的「柴」字,從顛倒的位置和用力的方向,該是躺著斫來,多半是夜不能寐時所為,能做到的,自然只有住在此間的人。
「眼力不錯。」公羊月真心實意讚嘆,眼力這東西,絕非只比誰看得遠看得準,夜視和洞察亦包含在內,不論安全與否,只要去到一處新的地方,都不可抱有絕對踏實的心態,留意一切細節,最為重要。
因為生死,可能就在那一眼間。
晁晨從對江湖規矩一竅不通,慢慢到有這份覺悟,公羊月竟還有些自豪:「不過不一定是他的,聽說帶他的老手,以前也是個廚子,也住在這間屋。」
幾人淘洗鍋碗,就著廚房裡的陳米,院裡院外的茼蒿野菜,還有採買的風乾肉脯,隨意吃了些墊肚子,而後紛紛就寢。
晁晨分的屋子正是柴老大曾住過的那間。
他本是隨手把細軟放在條案上,等和衣躺下後卻發現,臥榻右側的靠背與牆面中間的空隙中,突兀的支出一塊板子,不多不少,將好夠放一柄三指寬的利刃。而後,他一個騰身坐起,伸手往板子下探去,果然摸到一隻鐵鉤。
「也許……」
晁晨下榻,把包袱提拎過來,順手掛在鉤子上,自己拉過薄衾平臥,伸出右手撈了一把,距離不近不遠,將好一臂。
這便是殺手的習慣麼?
即便在千秋殿中,也隨時做好逃離的準備,將所有傍身之物,都放在伸手便能觸碰到的地方。晁晨眼珠向上翻,指腹抹過那幾個鑿刻出的漢字,這些「柴」大小不一,比劃間深淺不等,並非一氣呵成,他不禁冥想,也許這個人高興時,便落得輕,鬱鬱時,便下手重,刻的是名字,數的是日子,這該多難熬。
不知怎的,晁晨忽然回憶起在瀚海倒塔下,他和公羊月坐在鞦韆上,談論「一個時辰」時,公羊月說的話——
他說:「只是不知,究竟是度日如年,還是度年如日。」
他說:「如果你有過度日如年的心境,數過日升月落,就知道一個時辰,究竟有多長。」
他說:「有過啊,很想死。」
誰生來就是冷血無情的殺人狂麼?
公羊月自逐出劍谷時,也不過十八歲,沒有江湖名氣,無依無靠,且又身無分文,被迫待在這個吃人的地方苟延殘喘,心中懷著洗冤的執念,是不是也曾有不知前路的茫然?他所擁有的那些老道經驗,洞察能力,甚至是如今敢於睥睨天下的武功,得經歷過多少回生死,才能悟出?
晁晨捂著心口,覺得難過又心疼。
用魅力已不足以形容,他覺得公羊月富有魔力,這種魔力不是來自於美貌,也不是來自於武功,而是來自於人格,將他緊緊裹挾,以至於潛移默化中強行扭轉觀念,從最初的厭惡,不知不覺間,至現下的……
怦然心動。
只要一閉上眼,那道張揚的紅影便浮現在眼前。晁晨慢慢扯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