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臨川視線往臺下一掃,落在沈雲棠那兒,緩緩露出一個笑來。
沈雲棠一時間有些出神,心竟不受控制地怦怦亂跳。
分明眉眼是他親手描摹而成,而那張臉他對鏡看了無數次,怎麼落到姜二少手中,就這樣灼目?
楊琴、京胡依次響起。
越是安靜,眾人便越是期待。
臺上人終於開口,嗓音圓潤而中氣十足,氣勢凜然:
「一家人聞邊報雄心振奮,穆桂英為保國再度出征。」
「二十年拋甲冑未臨戰陣,哎,難道說我無有為國為民一片忠心? 」
兩句落下,便是一陣叫好聲。
以往也聽其他人唱過,覺得好聽,但始終說不出什麼地方不對。
今天就瞬間品出來了,原來以前聽的那些缺了穆桂英的氣勢。
只是唱戲而已。
鑼鼓急驟,臺上人騰挪行轉,如行雲流水,最華美的唱段終於再度落入耳中:
「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
「有生之日責當盡,寸土怎能夠屬於他人!」
原本應該勾人嫵媚的眉眼,只剩凜然英氣。
那決然,也傳遞給在座每一個聽客。
如今屬於他人的,可不止寸土!
一時間心中又悲又痛,幾乎落下淚來。
穆桂英年邁之時,尚能掛帥領兵。而今,同屬於這片山河,如今手腳俱全,身強體壯,他們又有什麼理由不挺身而出?
「番王小丑何足論,我一劍能擋百萬兵。 」
這兩句有種說不出的英武、傲氣,彷彿他那身骨頭、血肉,和常人不同,是刀槍劍戟鑄就,非要將那些番王小丑斬殺殆盡!
「我不掛帥誰掛帥!」
「我不領兵誰領兵!」
「叫侍兒快與我把戎裝端整,抱帥印到校場指揮三軍!」
尾段唱腔高亢起來,鼓聲越發激昂,誰也無法把視線移開。
沈雲棠感覺尤為強烈,因為他不止一次對上姜臨川的視線。
你看他在臺上光芒萬丈,萬眾矚目,偏偏視線只在此流連。
分明是想叫你知道,他只唱給你聽。
沈雲棠甚至覺得,這場戲,僅僅是為他而唱。
也的確如此。
若非陰差陽錯交換身體,他永遠也聽不見姜二少爺這一場戲。
只有他知道這具身體下的人是誰,知道誰是真正把《穆桂英掛帥》唱成絕世之作的人。
他根本無法控制心中情緒起伏。
只是永遠追逐那雙眼睛,偶爾對視,心中便升起無數星火,灼灼燎原。
「好!」
樂聲停,喝彩聲響如雷霆。
不少人已經淚濕衣襟,思極國事,心中悶痛。
姜臨川退回後臺,小心翼翼取頭上的髮飾。
「今兒個倒不一樣了,像換了個人似的。」
教他唱戲的師父既驚又喜,對這個徒弟的進步,十分欣慰。
「多虧了師父的教導。」姜臨川謙遜笑道。
「我教了多少人,能成角兒的,屈指可數。」
「近來祁城有大人物要來,你小心一些。」孟清在後臺聽著,低聲叮囑。
「要是稍晚些出彩……罷了,遲早要遇上的。」
「別犟。」孟清微微嘆了口氣,眉宇間一片哀意。
「聽你師兄的,再怎麼著,活下去才是真的。」頭髮花白的師父也這樣勸道。原想著經過姜二少一事,沈雲棠能成熟些,現在看來,那身骨頭好像更硬了。
戲子本就命薄如紙,哪能和那些人硬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