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的動作也緩慢得像是困難重重,當她因力竭而差點掉進墳裡時,他飛快地上前摟住她的腰肢,將她給拉回他的懷裡。
“我來幫你。”看不下去的他主動要求幫忙。
震玉意外地抬頭看著他,半晌,微微朝他搖首後,推開他又不語地低下頭繼續微著手邊的動作,她不要他人的幫助。
遭人拒絕的殞星,佇立在原地,兩眼無法自她那張堅毅的臉龐上移開,她看似柔美卻又令人心憐的容顏,緊緊纏鎖住他的視線,像似有著無名的線牽扯住他。
沒來由的,絲絲扎刺般的痛意鑽進他的胸坎裡,他一手掩住胸口,不明白這份銳利的痛意從何而來。這個空蕩蕩的胸口,似乎是自他生前遭人剜去那顆心後,他就不曾再感受過這份痛意了,為何,此刻卻會因她而再度擰疼了起來?
黑幽幽的天際,此時似被撕裂了一道裂縫,狂風厲吹,橫雨暴灑亂下,豆大的雨滴點點打落在她纖弱的身子上。空氣中雨絲的氣味,帶著濃重的水溼氣息,沖淡了一地血液造成的腥羶濃膩味,染血的黃土融蝕在烈雨中,經大雨一洗,大地再度如新,其中的愛恨和委屈,也都不得不化為一江春水,枉自東流。
木然的容顏上佈滿了雨水的震玉,默不作聲地持續將親人的屍首一一搬上車,雖然動作很艱難很緩慢,但她還是沒有向殞星求援幫忙,她只想親手帶他們離開。
離京那日,只有她一人來得及離京,在法場那日,也只有她一人能逃出生天,連連兩回,她都沒能和他們結伴上路,因此這回,她一定要親手送他們,好讓他們每個人能夠離開這裡永遠的團聚在一起。
默然地蒐集著親人的屍首,震玉沒有哭,一聲也沒有,也許是雨水打去了她的淚水,又或許這場下得那麼淒厲壯烈的大雨原本就是她的淚,而在遠在雲端上嗚咽的春雷,則正代不願落淚、不肯哭出聲的她,悲唱出她那無處可訴無人可傾耳聆聽的心衷。
即使雨聲再轟然再怎麼壯大,殞星卻仍是在茫茫的雨幕中聽見了。
他聽見,她那幽然惻遠的呼喚,他聽見了,她悲傷呼喊親人的泣音。他還記得,昨兒夜裡,當她猶不醒人事時,她以心碎的聲音,切切地喚著她的家人,一整夜下來,他的雙耳不知收藏了她多少的傷悲,可今晚,她卻一句話也沒說,她在收拾好了散落一地的傷心後,兀自偽裝堅強。
雨水順著她白皙的面頰無聲傾流,望著她那張和呼蘭公主如出一轍的容顏,殞星再也不覺得她與他記憶中的女人相似。若是說,對於呼蘭,他的情感是遠遠求之不得的愛慕,那麼對她,則是滿滿的不捨和同病相憐。
心底,忽然有股油然而生的衝動,他很想為她抹去那些雨水,親眼看看她的淚,讓她自在地哭出聲。
當震玉蒐集好屍首,將他們全都搬上車後,她仰起螓首,雨水密佈在她的臉龐上,衝散了泥水和血汙,再還給她一張清麗的容顏,她星眸半張,眼中看出去的世界,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倒好,她那渾渾噩噩的心房,此刻,也著實無法再收納更多的清醒。
大雨濛濛,金風悽悽,休息了半晌後,震玉緊握著車柄開始推動臺車,想將親人們帶離這處不該是屬於他們的歸處,然而因雨而變得極差的路況,卻不能如她所願,不只一次地令她泥足深陷,就在她又陷入泥堆裡無法在雨中推車前進時,殞星使勁拔出自己也陷在泥地裡的雙腳,大跨步地步出了泥濘的土地,催促自己上前來到她的身畔,不理會她拒絕地搶過推車的車柄,落力地為她推起車來。
又冷又累,幾乎將氣力耗竭的震玉,再三地推拒他的幫助,直至她再也無力推拒他比她更固執的執拗,也只有任由他前來插手,而她,只是無言地跟在他的身後。
一邊努力將推車從泥濘地中推出的殞星,兩眼直視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