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班主拍了拍巴掌,幕布後走過來一學徒, 就著一缸水, 面無表情演那魚龍躍。侯在一旁的老翁將釣竿橫在肚皮上,把魚簍往前一踢, 腳後跟擱在簍子沿邊, 悠悠誦起《三秦記》裡的篇章:「龍門之下, 每歲季春有黃鯉魚,自海及諸川爭來赴之……初登龍門, 即有雲雨隨之, 天火自後燒其尾, 乃化為龍矣(注)。」
胖班主吹了聲口哨。
蒼老的聲音戛然而止, 翹腿靠著臺柱子的老頭支起脖子,細眼如縫, 眼袋垂深, 殺氣很重,戾氣很深:「班主, 開好價了?」
這可不像尋常爺孫。
天災人禍,人伢子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角色, 胖班主憐兮起那小子,唏噓一嘆:「老爺子可真狠心,這樣吧,我們走南闖北的養不活吃白飯的,虧本買賣可不做,你先說說這孩子能做什麼,我再出個價,總不能買一個來倒貼藥錢。」
少年拉了一把頭頂的虎皮帽子,把頭埋得極低,想盡力遮住額前審視的目光,那縮手縮腳的模樣,倒是比女孩子還要柔弱。
或者,這本來就是個姑娘。
約莫是撅著喉管,沈爰嗆著風乾咳了兩聲,臉便憋得通紅。走水路快至江陵時,她發了瘧疾,病情來勢洶洶,不得不耽擱好一陣,後來碰著個遊方郎中,說是依憑《肘後備急方》裡青蒿絞汁服用的法子,才穩住病情。
如今雖好,卻傷了根,元氣還沒有恢復。
沈爰指著門口那幾隻擺開的大水盤,還有在上頭往來蹦跳練功的孩子,小聲說:「那個,我能做,比他們做得更好。」
胖班主嘴角一掀:「你說燕濯?」
這雜耍看著有趣簡單,但下盤功夫卻要穩,且身子輕靈,否則很容易一個猛子過頭,給扎進水缸裡。
沈爰回頭看了屠三隱一眼,扔下一句我聽爺爺的,而後跑上前去摘了謝,一口氣想躍到底。
這關係可也不像伢子,約莫是窮苦人家吃了上頓沒下頓,這才白送來學藝,混口飯吃。
胖班主坐正身子,狠狠擤出一口氣,嗔怪地笑了起來,跳那水盤跳到一半時,喊人在中間接應,扭著胳膊給拉回地上,遂道:「行吧,我出這個數。「他張開手指比擬,等老翁點頭,忙打發身邊跑腿的去取。
怪事又發生了,那老頭子接了錢袋卻不自個揣著,反而揮手扔給了沈爰:「爺爺對不住你,你我緣盡,各自安好。「
沈爰僵直背站在原地,兩手捏著袋子,老半天沒緩過勁來。
屠三隱說完話,拿上他吃飯的傢伙,頭也不回往巷子外走,沈爰去追,草臺班子裡的人要攔,被胖班主昂起的下巴叫住腳步:「送送無妨。」
她送到門邊,扶著扎手的木桿子,想哭卻咬緊唇,最後只能將錢袋子緊緊拽住。這一握不得了,隔著繡花布,她察覺異樣,拉開細繩往裡瞧看,只見碎錢上多了一枚玉子,那玉子跟了屠三隱幾十年,從來沒離過手——
只要她想贖身,任何時候都可以。
沈爰聰慧,明白了老翁的用意,止住了開閘似的眼淚。胖班主給人抬上來,伸手在她頭頂上揉了揉:「怎麼稱呼?」
「小……小爰。」
胖班主吹了聲口哨:「喲,湊巧啊,咋倆還是一輩人?」
沈爰沒接上話茬捧哏,傻傻愣著,瞪大眼睛。
胖子自覺沒趣,兩手一攤,道:「我死鬼老爹當年在家中排第六,我嘛,江湖人稱一聲小六爺。」他說話並非秦腔,竟是江左嘉興口音,反倒是沈爰,說的中原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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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長安最近的水系乃灞水,公羊月和晁晨往灞橋蹲守那釣魚翁,專挑帶小崽子的,從他們得到的線索看,戴虎頭帽的小男孩,就算易妝改扮,也該是好辯認,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