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回來,正更衣,稍後便來這裡;尤氏命來升去告賈蓉,暫且勿來天香樓,她過會兒便回前面,有話跟他說。
……正亂著,來升家的來回,《海棠春睡圖》並秦太虛對聯及榻帳衾枕已焚,寶鏡已砸,金盤已化作金錠,石木瓜已粉碎,但搜遍所有各處,並無繡有黃花白柳紅葉的衣裳及黃鶯叼蟬的八寶銀簪;尤氏思忖,向來是瑞珠為可卿收拾一應物品,便叫過一邊屋角面壁的瑞珠,問她大奶奶的那兩樣東西收在了何處,命她跟來升家的去取出;瑞珠在面壁時已意識到自己所見所聞,挖目割耳亦不能讓主子們放心,萌生了自絕的念,及至尤氏叫去這樣一問,忙跪下回說:“這兩樣東西現在我床上——”她本想解釋一番,卻渾身亂顫,自知必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舌頭打絆兒;尤氏一聽大怒,左右開弓,一連扇了她十幾個嘴巴,瑞珠兩邊臉頓時鼓出紅痕,而尤氏也只覺手腕子生疼;來升家的三兩下就在那屋屏風後搜出了那兩樣東西,拿出給尤氏過目,尤氏氣得體內岔氣,兩眼發黑。說時遲,那時快,尤氏並來升家的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瑞珠突然起身,銳叫著“蓉大奶奶你給我作主啊”,跳起足有一尺高,拼力用頭朝屋中的硬木大柱狠撞,頓時腦袋破裂,腦漿稠血噴得四濺!
秦可卿之死(9)
此時寧國府內傳事雲板,重重地連叩了四下……
9
榮國府二門上的傳事雲板連叩四下時,譙樓上恰交三鼓。
王熙鳳被雲板驚醒前,剛得一夢,夢中恍惚只見秦可卿從外走來,含笑說道:“嬸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兒們素日相好,我捨不得嬸子,故來別你一別。還有一件心事未了,非告訴嬸子,別人未必中用。”鳳姐聽了,恍惚問道:“有何心願?你只管託我就是了。”秦可卿便囑:“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便有了罪,凡物可以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鳳姐聽了,心胸大快,十分敬畏,也來不及細想,可卿哪兒來的如此見地。倘秦可卿真是一介小小營繕郎家從養生堂抱來養大的女子,出閣後才到了百年望族之家,只過了那麼幾年富貴日子,縱使聰明過人,也不可能有這般居高臨下的經驗教訓之談。箇中緣由,極為隱秘。原來這一年多里,可卿生父多次遣人來與可卿秘密連絡,佳音漸稀,凶兆頻出,所言及的悔事,此兩樁最為刺心;秦可卿遊魂感於賈氏收留之恩,故盪到鳳姐處,贈此良策。可卿之姊,早登仙界,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當了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的警幻仙姑,專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痴。可卿遊魂盪悠悠且去投奔其姊,雖說“宿孽總因情”,想起她的速死,究竟與賈元春為了一己的私利,催逼過甚有關,到底意難平,故又將元春獻媚取寵,即將晉封為鳳藻宮尚書並加封賢德妃的天機,爽性洩露了一半,又敲敲打打地說:“這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可卿遊魂一眼瞭望到賈元春“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盪悠悠,把芳魂消耗”的黃泉終局,那並非是薨逝宮中,而是在一個“望家鄉,路遠山高”的地方,於“虎兕相逢”之時,其狀遠比自己的自縊悽慘,遂嘆息幾聲,自去飛昇,不提。
秦可卿的死訊,賈寶玉不是雲板叩響後,由家人告知,而是在夢中,由警幻仙姑告知的,他聞訊大驚,翻身爬起,只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聲,直奔出一口血來;自知不過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所致,故不顧襲人等勸阻,去見賈母,請求允他過寧國府去,賈母對可卿一貫愛不擇語、呵護備至,這回卻淡淡地說:“才嚥氣的人,那裡不乾淨;二則夜裡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