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年,生活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政治體制下,人的心理、文化、思想都有不同的呈現,跟兩邊的人談話很有意思,不過我得承認,在傳道上,臺灣這邊還是比較容易溝通——”內室的電話鈴聲響起,神父投給他們歉然的一眼。“不好意思,我先去接個電話。”
隨著神父袍子的窸窣聲淡去,教堂內再度恢復了靜寂。
他與她,各坐在一張長椅上,中間只隔了個走道,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又豈止這麼短?
茱敏抬頭看著耶穌基督神像,即使被釘在十字架上,她的表情依然慈悲。
為什麼會受苦?為什麼神要為世人背上十字架呢?
她有開口問神的衝動,想知道他們的命運為什麼會被這樣安排?
他們又該怎麼走,才能停止那一夜所造成的痛苦呢?
她雙手握緊,片刻後,鼓起勇氣望向丞風,此刻他也是一臉迷惘地看著神像。
他的困惑和無奈,並不亞於她呀!
看著他俊逸的側面,心突有所感,這麼多年了,他們都沒有好好正視過彼此,他們不再搜尋記憶中的面容,因為那些記憶已成為負擔……
此刻他與她就像是陌生人,是那麼的熟悉又是那麼的遙遠。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飛揚,宣告要有個不凡人生的年輕小夥子,如今的他,雖未滿三十,卻已比同齡的男子更多了一份成熟與落寞,大學時代那有如陽光般明朗的氣息已不復見,思及此,她的心不覺一刺。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她恨他?!
她不恨他?!
這兩種情緒她都有,矛盾得不能再矛盾了……
丞風終於意識到她的凝視,轉過頭迎向她。
她的表情是那樣的嚴肅,關於他們的未來,她是否已經有了答案?是否就要宣判了呢?
他不禁雙拳緊握,屏息以待。如果從她的口中,依然吐出要他永永遠遠離開她與孩子,他也不得不依從……
“我……”她深吸口氣才開口。“一直以為讓你自由,由我一個人承擔這份選擇是最好的辦法,所以當我對你說‘離婚’、‘不要管我們’時,我是真心的,即使那意味著,我依舊會恨你,會把所有的過錯理所當然的歸咎到你身上……”
把話說出口後,她不禁若有所悟,也許就是因為帶著這種“仇恨”的想法,所以她才會始終放不開而作繭自縛了。
丞風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我不懂你所定義的‘自由’,三年來,我依了你所希望的方式過日子,但從沒感覺到自由過……茱敏,即使今天我們正式離婚、分開,我都不會得到自由,你可以笑我是自找罪受,但我的良心讓我永遠無法輕易放開,更無法完全不管我的兒子,我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那你想怎樣呢?”她的方法既然不好,那他可有自己的辦法?“該怎麼做對我們才是好的?正確的?”
她閉上眼睛,緩緩地說道:“你要我訂下刑期,你要我說,我已經原諒你,這樣你才能解脫嗎?”
丞風頹然不語。天!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想怎樣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所以才會如此沮喪、無力、痛恨……
只是她說對了一點,那的確是他要的。
他慢慢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她仰頭看著他,然後——
她睜大眼睛。“你……”
雲丞風在她面前慢慢跪下來與她平視,她手掩著唇,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垂著頭,低聲說:“……你願意原諒我嗎?因為那一夜——”他的嗓音變得沙啞。
一聲嗚咽抑不住的從她喉頭竄出,熱淚迅速盈眶,心好酸、好疼呀!
他曾向她道歉許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