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無表情地跪坐到他身畔,公事公辦地伸出手,搭在他脈上。她試著輸送了一點真氣進去,如同泥牛入海,瞬間被一片廣闊的荒蕪吞沒。
她心停了一瞬。
她想:果然快死了。
徐固合上目,聲音低弱:「清無,你挨近我一些……」
衛清無一動不動。
徐固聲音很低,很涼:「事到如今,你必然已經知道我是誰,我與你有何前緣了。我時日無多,恐熬不過這一遭。你不要浪費真氣給我了……你靠過來,我要告訴你一件頂重要的秘密。
「你一定要見到太子羨殿下,一定要回去大魏,把這件事公之於眾。只有如此,黃泉之下我才能瞑目。」
衛清無想:你說吧。我這麼高的武功,這個帳子只有我和你兩個人,你聲音再低,我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但她什麼也沒說。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吭氣,不發出任何聲音。
他說什麼,她就照做什麼。
她屈身彎腰,手臂繞過披風。她貼向他身體的時候,將他上半身拖入她懷中抱著。她明明沒有任何記憶,但她在碰觸到他單薄身體的時候,本能地將披風為他裹得更緊一些,手指拂開他面上的亂發。
就好像這個動作她已經做過千萬遍。
就好像她曾經無數次這樣習慣地護住他一樣。
他閉著的眼皮上,睫毛動了動。她帶著厚繭的手指擦在他面上,他瘦削的面頰瞬間繃住。但他強忍著,沒有睜開眼,沒有看她一眼。
他無力地扛著這片刻熟悉,扮著一個不給前妻任何誤會的男人。
徐固臉靠著她冰涼的、血跡斑駁的盔甲,低低地訴說:
「天曆二十一年春末,汝陽徐家派人來找過我。
「他們提出『行歸於周』。他們說太子不給世家活路,無論是開科舉還是遷都、設女相,抑或是讓你這個女將軍上戰場,都是為了分世家一杯羹,為了打壓世家,將國家治理之權從世家中分走。
「世家當時經過幾百年的頹廢,世家子弟本就不顯,太子殿下再行此事,世家必然會如太子殿下想要的那樣一蹶不振。世家到了生死存亡之際,若不反抗,等待的便是覆滅結局。
「我當日娶你,得罪了徐家,也得罪了所有世家。他們願意既往不咎,給我一個機會。他們邀請我參與『行歸於周』的計劃,只要我重新站隊,選了正確的事,那麼我就可以重回家族,徐家會接受你,露珠兒會有父族相護……我也能回家,去祭拜我那已逝的母親。」
他說到這裡,情緒激動,頸上筋突突跳得快,一口氣上來快要喘不住,臉色更白。
衛清無手搭在他頸間,為他護住脈息。
他搖頭:「不要白費力氣……」
衛清無沒有理他,她平靜地輸送真氣入他這枯槁之身,並不強勁。強勁會讓他承受不住,她舒緩的真氣,讓他如同迴光返照一樣,臉上有了些血色。
衛清無低頭看著他,心想:還是有好皮相的底子的。如果、如果……
她沒有將「如果」想下去。
徐固有了氣力後,繼續抓緊時間說他的話:
「我當時,不可謂不震驚。我問徐家有多少世家參與了這件事,他們想要做什麼,想如何對太子羨。他們不告訴我,說除非我與他們聯手,我進入了他們的陣營,他們才會告訴我他們的下一步。
「我困惑茫然許久……太子羨是我的學生。我那些年,真正用心教的學生,除了露珠兒,只有他。我眼睜睜看著那個少年如何與他的病對抗,如何瞞住天下人,如何每日挑燈夜讀、批閱奏章。他生來就將一切獻給了這個國家,犧牲了自己所有能犧牲的,這是多麼好的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