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上,顯然抽菸的人已拋掉了菸蒂。我凝視著那躺在草地上的一點微光,只一會兒,就被草上的露水所撲滅了。林子內剩下一片幽暗,和繁星一般穿過樹隙的幾點月光。掉轉頭,我想我最好是回到我的房裡去,夜的世界裡永遠會包含著一些不可解的神秘,對這個家庭而言,我至今也還是個一無所知的陌生者。追究謎底往往比不追究更可怕。我開始舉步,向來時的路走去。
我只走了十幾步,就聽到身後另一個踏在碎石子路上的腳步聲。我停住,那腳步也停了,我再走,那腳步又響了。我手臂上的汗毛全豎立了起來,手心中微微的沁著冷汗,背脊發冷。略一遲疑,我斷定這人是在跟著我,而且從我在林外散步起,他就在窺探著我,為什麼?他是誰?存心何在?許多問題在我腦中一閃而過,但,最具體的是媽媽生前常向我說的一句話:“面對現實!”於是我倏然的回過頭去。
那是一個男人,月光下,他的身形面目都清晰可辨,那是張年輕而漂亮的臉,烏黑的眼珠在夜色中閃著光。當我回頭面對他的那一剎那,他仰了仰頭,縱聲大笑了起來,眼睛愉快而揶揄的看著我,帶著股得意和調皮的神情。我驚魂初定,用手撫著胸口,我相信我的臉色一定不太好看,我盯著他,有些憤怒的說:“是你?羅先生?為什麼要這樣裝神弄鬼的嚇唬人?”
他向我走了過來,咧著嘴對我微笑。
“你最好叫我皓皓,我不習慣被稱作先生。”他說:“希望我沒有驚嚇了你。”“假如符合了你的‘希望’,你大概就該‘失望’了,”我說,仍然怒氣未消:“我想你是有意要‘驚嚇’我的!”
“你——生氣了嗎?”他斜睨著我說,唇邊的笑意更深了。看他的神情,對我的“生氣”和“驚嚇”似乎都同樣的感到興趣,我想,如果要挫折他,最好是對這個惡作劇裝作滿不在乎。於是,我也微笑了。
“怎麼會呢?”我說:“你僅僅使我有點吃驚而已。”
“我喜歡開玩笑,”他說:“你慢慢會對我習慣的。你很喜歡在月光下散步嗎?”“不錯。尤其有這麼好的花園。”
他好奇的凝視我。“你不會覺得這個花園太大?有些陰森森?”
“你這樣覺得的嗎?”我反問。
“我不知道我父親為什麼看中這幢房子,”羅皓皓說:“現在我對這花園已經習慣了,但剛剛遷進來的時候,我真不喜歡它。尤其這個樹林,假若夜裡有一個人躲在裡面,外邊的人一定看不見。它不給人愉快感,而給人種陰冷的,神秘的感覺。我是喜歡一切東西都簡單明朗化,花園,種一些花就好了,要這麼多樹幹什麼呢?有一次,我曾經被嘉嘉嚇了一跳。”“於是,就給了你靈感來嚇唬我嗎?”我說。
他笑了,笑得很開心。
“你似乎膽量很大,皚皚晚上是不敢在樹林旁邊散步的,除非有人陪她。據說,在我們搬進來以前,這林子裡曾經……噢,不說了,你會害怕!”
“說吧,”我的好奇心引起來了:“我不會害怕!”
“有人說,這林子裡曾經吊死過一個女人。”他望著我,大概想研究我的反應。“而且,傳說每到月明之夜,這女人會重新出現在林子裡,吊在樹上左晃右晃,還會嘆氣呢。”
我的後腦冒上一股涼意,但我不願表現得像個弱者,尤其在他那微帶笑謔的眼光裡。
“難道你見過?或聽到過她嘆氣?”我問。
“沒有!”他彷彿很遺憾:“我的綽號叫‘鬼也嫌’,大概鬼真的討厭我,所以從沒在我眼前出現過。可是,李媽發誓聽到過她的嘆息和呻吟,所以,大家晚上都遠遠的避開這個樹林。”“鬼也嫌?”我對這綽號發生了興趣。“多奇怪的綽號!”
“因為我太愛搗蛋,從小沒人喜歡我!”他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