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黑龍江的崇山峻嶺開始抽起了綠條條,冬冰融化,對岸的老毛子再沒法渡到這頭來。
小榮的家裡寄來了包裹,他拿了兩瓶麻油,一罐味精,一瓶酸辣粉,一塊藥皂,用漂亮的粉色新毛巾一裹,送到了丫頭家裡。
他還遞了一包大前門給洪老頭,同洪老頭在炕上聊到半夜。
丫頭一推門進來,說:“真是熊有熊路,狗有狗路。”
小榮在炕上笑得打滾。
他的家鄉話是“蝦有蝦路,蟹有蟹路”。他對丫頭說:“中聽。”然後把隨身帶來的另一個包裹遞給她,丫頭瞠目叉腰。
他抱拳作揖:“給洗洗。”
是他的髒軍服。
丫頭看著眯著眼睛抽菸的父親,洪老頭好像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他歪在炕上打盹。
之後的一些日子,丫頭髮現父親手頭多了些西藥,阿司匹林,青黴素等等。是小榮託小虎弄來支援衛生隊的。她罵小榮是個搬山鬼。
洪老頭在炕底下離開火源的另一頭挖了個洞,還藏了些多出來的東西。
第一年藏的是懷爐。
這年春節,洪老頭帶著丫頭去哈爾濱的親戚家拜年,送去了一些山貨,還有一條大前門。老頭還跟閨女在城裡下館子吃了一頓實在的豬肉燉粉條。
丫頭問父親:“哪裡來的錢?”
洪老頭一直抽大前門了,他邊吞雲吐霧邊說:“和老毛子換的。”
丫頭又問:“哪裡來的懷爐?”
洪老頭敲了閨女額頭一下,說:“小榮是個聰明蛋,城裡多好啊!他城裡比這裡還要好,閨女你想去不?”
丫頭回去之後,等小榮休假,約他去了附近的林子裡。
林子都綠了,氣味清新,面目也清新,一片生機勃勃。
丫頭嚴肅地警告小榮:“你這是投機倒把,是犯罪。”
她進了一趟城,學了一些新名詞,還知道怎麼用。
小榮沒有油嘴滑舌,只是靜靜望著她,目光沉澱出一些別樣的情懷。
他說:“如果我被抓了,會被判死刑吧?”
丫頭失語了很久。
後來她問:“你和救你的老毛子做的交易?”
小榮點頭:“是他找了法子尋上我的,‘蘇修’是隻紙老虎,什麼都不會,他還問我買水壺。”
丫頭不說話。
小榮又說:“現在已經有人在辦專業回城了,小虎答應我,他回去以後託他們家老爺子想辦法,把我儘快弄回去,好的話去北京,搞個好單位,再不然回上海,他也會想法子跟我們街道打招呼走門路。”
丫頭把臉沉下來:“你就想著靠別人。”
小榮照樣沒有生氣:“丫頭,我爸媽在六五年就下了幹校,再也沒有回來。”
丫頭不知從哪裡來了勇氣,主動抱住小榮,把臉埋在他的胸懷裡。
小榮說:“我在想如果我們都走了,你爸咋辦?我一時半會沒辦法帶他一起走,就給他老人家多弄點錢傍身。”
丫頭突然生氣了,撅撅嘴說:“我知道,這兩年你們都在幹什麼。爸爸把掙來的錢都塞在火炕的縫裡,我一直在想他哪裡能賺這麼多錢!”
小榮也伸手抱住了丫頭,沒讓她把話再說下去。
他們無聲地依偎在一起,聽到風拂過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小榮隨手摘了一片樹葉下來,用手一撮,放在唇邊,吹了一曲“小小竹排向東流”。
水壺那單生意花了小榮很長的時間應付,他裝病回了兩趟家,其實是去南方手工業發達的小鎮組織貨源,又找到了合適的運輸隊。
洪蝶說:“這其中自然有小虎的功勞。但也有賴於小榮本身就是個聰明的青年,勤勞、愛動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