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緊張做什麼?我不過是隨口問問。”泠霜輕笑一聲,側了身子扶她起來,復將紙幅重新展平在書案上。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泠霜一身素衣,青絲半綰,憑案而立,面容沉靜輕淺,無喜亦無悲,語聲平波無瀾,似秋日碧涵潭水,卻是連漣漪也見不著。
“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泠霜不緊不慢地念完,嘴角微噙笑意,側對啞兒問道。
啞兒無措地抬起眼睛望著她,遲疑半刻,終是點了點頭。
泠霜看著她,微微點頭,不置可否。而後轉身到妝臺前,將最上一層的小抽屜開啟,取了一把精緻的紫銅鑰匙,道:“去將那邊第一個大樟木箱子開啟,將最下面的一軸卷軸取來。”
啞兒接了,不假時便取了來,恭恭敬敬地雙手託著,奉與泠霜。
泠霜卻猶疑了,定在那裡,怔怔地看那幅卷軸,不去接過。
半天不見反應,啞兒忍不住疑惑地抬起頭來看她。她看見泠霜已伸出了手準備去接,可是竟僵在了半空,盯著卷軸發起呆來。
啞兒面露焦急之色,不知她是怎麼了,奈何又說不出話來,便騰出一手,在泠霜面前晃了晃。
泠霜這才回過神來,看見啞兒的擔憂的神情,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走神,略帶歉意地朝她微笑一下,旋即接下,溫言道:“你退下吧。”
啞兒服侍泠霜已有一段日子,卻是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雖感惶惑,但還是依命退下了。反身關門的剎那,竟看見她滿臉悵惘,眸中帶淚,啞兒更加為她這反常的舉動感到不安。
宣和紙,名滿天下,與金等價。製紙之時以金箔入,蒸制之時以沉香木為材,加蘭麝等十餘味名貴香料,再加樟腦燻蒸,紙出,乃紙面灑金,芬芳幽馥,十年不消,百年不蛀。
泠霜單手託軸,靜立片刻,已聞見暗香盈袖。素手解絲絛,掛於檀架,一手託軸,緩緩下展,卷面一點一點鋪陳,畫中人纖纖體態,嫋嫋而出。
卷面畫的是一位女子,藕色羅衣,湘綺裙裾,三千青絲綰作驚鵠髻,髻上三十二股金絲攢作一枝‘蝶戀花’,下垂珠滴。眉心一枚‘梅花鈿’,耳著一對明月鐺,低眉微顧,輕顰淺笑,粉頰生嫣。手執一柄宮制團扇,紈面透光,上繡海棠春睡。
白玉為柄銀絲為架,江南織造局的一貫傳統。旗下三百巧思繡娘,五色絲繡的模擬繡,栩栩如生,竟引得蝴蝶都誤以為是真花,趕來一親芳澤。
泠霜眸中淚光已斂,轉而生寒,定定地望著畫軸上那隻欲撲向扇面的蝴蝶,心中冷笑,到底不負他絕世妙筆,連這樣的巧妙都想到了。
宮中的女眷何其尊貴,自然等閒見不得外人。除了寒冬,春夏秋三季都常執紈扇在手。倒不是為了納涼,實際上,左右自有侍扇在側。美人執扇,一為儀態之美,二作閨房相伴,逗笑之時掩面以不露不雅之姿,三則用作情急之下障面之用。
此畫畫的,便是畫中女子驚見外人,將要舉扇遮面,卻又將舉未舉的瞬間。細看這女子將要遮面,面容卻毫無驚懼,想來,前來之人並不是外人,倒像是相熟之人,奈何男女有別,不得逾越,故而有此含羞帶嗔之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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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寒水般薄涼 。錯金博山爐,龍涎香嫋嫋而出,輕煙繚繞滿室,縈迴不肯散去。
想那年夜未央,燈紅酒亦香 ,纖纖手,素白裳 ,巧添筆墨, 燭照紅妝,酒酣呢噥 ,執手偎紅帳。
這一宵酒醒何處?卻不是楊柳岸曉風殘月,而是天下易主,風雲色變。家非家,國非國。
泠霜轉目向落款處,看那飄逸出塵的呂氏‘一筆書’。‘醉塵客’三字,如行雲流水,拔茅連茹,上下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