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雕像放進廟宇的第二年春天, 戰火暫熄,落花臺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山市。
因為神木總是半枯半榮,華蓋如雲, 沒有尋常草木的花期。而見過神木的人都說, 綴滿枝頭的花有點像凡間的紅杏。
那時候的東江邊,也就是後來夢都所在的地方有一座山,叫做亭山, 那裡的杏花林綿延十里, 每年三月開得最盛。
於是人們以亭山杏花為據, 給神木定了個花期, 挑了三月初三這個好記的日子作為山市伊始。
人間第一場落花山市上燈時, 烏行雪是看著的。
他隱著身形倚在神木邊,垂眸看著蜿蜒的山道自傍晚開始有了亮色, 一串燈籠接著一串燈籠,一捧燭火續著一捧燭火, 一直延續到群山盡頭,幾近天邊。
他依稀記起了當時的心情……
看著山市裡行人如織、話語聲嘈嘈切切,他是愜意且歡喜的。
他生於這裡, 又因為一些緣故眷戀這裡。他希望這落花山市總是這般熱鬧,一年比一年熱鬧,成為人間一處極好的地方,聚集著天南海北的來客,聲名遠揚。
因為這裡越是熱鬧, 那位少年將軍轉世後便越有可能慕名而來……
這心思他惦念了太久, 幾乎成了習慣。
哪怕後來神木被封、廟宇不再, 他也沒有改掉這個舊習。
他從未與人說過最初的原因。只要提到落花山市, 他總會說:“那裡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熱鬧得很。”
直到今日,烏行雪握著玉雕看向身邊的人,怔然良久叫了對方一聲:“蕭復暄。”
蕭復暄還攥著他的手腕,目光落在神木玉色的花枝上,有一瞬間的出神。他聞言眸光一動,朝烏行雪看過來。
那個剎那,烏行雪確實生出過一絲衝動——
他有點希望對方想起當年的事,想起那個玄雷乍動的秋夜在神木底下說過的話。如此一來,他就能指著滿樹的花笑著邀個功,說:蕭復暄,你想看的花。
可那一夜之於對方而言,其實很痛苦吧。
他在戰火中傷過多少人,又為多少人所傷?他的國都、家人、同僚可能都消散在那些滿是風煙的長夜裡了,他走向神木時穿過的那片荒野上有多少亡魂,哪些是敬他的,又有哪些是恨他的。
還有天雷劈骨、□□歿亡時,會有一瞬間的不捨和孤獨麼……
只要想到這些,那些隱隱冒頭的衝動就皆不見了。
還是別想起來了。
烏行雪心想。
於是他張了張口,又啞然一笑,最終只是平靜道:“你看,神木開的花。”
他說完便斂了眸光,不再看蕭復暄,免得那點忽閃而過的遺憾被天宿上仙覺察出來。
誰知他剛轉開眼,正要傾身將玉雕放下,就聽見蕭復暄的嗓音沉沉響起:“烏行雪。”
“神木是你麼?”他說。
烏行雪一頓。
蕭復暄道:“他們說了,玉雕不能碰,除了神木自己。”
烏行雪轉頭看向他。
“你也說過,你生在落花臺。”
烏行雪依然沒吭聲,就那麼看著他。
“我……”蕭復暄停了一下,朝那玉雕上倚著樹的少年瞥了一眼又轉回來:“是那個白將麼?”
烏行雪生怕蕭復暄想起了什麼,盯著對方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又在心裡悄然鬆了一口氣——應當只是猜測,不是記得。
他放了心,便開口答道:“他們說話顛三倒四,含含混混,不能全然當真。不過你為何問我,我應當是這裡最糊塗的一個。”
蕭復暄卻垂眸看著他,片刻後開口道:“你並不高興,像是想起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