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獨屬於兩個人的。
這種牽連他第一次體會,無可參照,也形容不清。
只知道凡人走到終時常會想家,他並非凡人,雖然化身於落花臺,卻也不算有家。
他無家可想,只有蕭復暄。
他想起在仙都的初見,蕭復暄隔著長長的白玉臺階抬眸看過來;想起南窗下的屋簷,蕭復暄半跪著,低頭看過來。想起在落花山市,蕭復暄隔著漫漫燈火看過來……
想起有一回,他辦完天詔的事回到仙都,懨懨懶懶的不想動彈。他支著頭倚著榻,灑了一片紙人捏成的戲子,在他憑空造出來的戲臺上敲著鑼鑔唱著戲。
他在咿咿呀呀的曲調中囫圇睡著,隱約聽見有人抬簾而入。他懶洋洋睜開一隻眼,蕭復暄扶著桌案低頭過來吻他。
他應和了一會兒,聽見蕭復暄低低沉沉的嗓音在唇縫間響起,問他:“烏行雪,你怎麼睡覺還要聽著戲子敲鑼鑔。”
他不知怎麼作答,迷迷糊糊玩笑道:“不然你來敲也行,敲得比戲子好聽我就把兩個小童子賞給你。”
那兩個小童子呆若木雞地站在門邊,隔著一層簾子也看不清屋裡狀況,小聲問道:“我們要跟著天宿大人了嗎?”
蕭復暄答道:“免了。”
他回完小童子,垂眸仔仔細細地看著烏行雪的眼睛,又朝那些戲子瞥了一眼,低聲問道:“你是不是厭惡一個人待著?”
烏行雪當時怔了一下。
很多人聽過他愛用紙人捏戲子的傳聞,很多人猜測過原因,好奇時也大著膽子問過他。他說過很多玩笑似的理由,旁人雖不相信但也並不較真。畢竟只是愛聽點熱鬧響動而已。
只有蕭復暄,彷彿一眼能看穿他,問他是不是不喜歡極度安靜的環境,是不是厭惡一個人待著。
他當時心裡像是被人輕輕捏了一下,痠軟一片。但嘴上卻否認了,說了些其他理由遮掩過去。
因為他不想讓蕭復暄深究他為何會排斥極致的安靜。
他不想讓蕭復暄知曉他殺過那麼多人……
直到如今,他也還是一樣。
他想去看看蕭復暄,但他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那些靈魄在大火中消散之後,他身上的邪魔氣更多了。
那絲絲縷縷的黑色煙霧繚繞著他,散發著邪魔才會有的氣味,那是亡人的不甘和怨恨。
他要如何以這副模樣出現在專斬邪魔的天宿面前……
那會讓他難過又難堪。
他去不了。
凡人中的幸者在終時有家可歸,但他……恐怕見不了那個人了。
他沉默良久,從袖裡掏出符紙,折了兩道散出去。
那張符紙在霧裡化作一縷春風,乘著青雲直上仙都,替他去了南窗下。
可南窗下雖有燈火,卻不見蕭復暄蹤影。
他當初為了逗趣,硬塞給蕭復暄的十來個小童子攢聚在宮府門邊,應對著宮府門外的來客。
南窗下鎮著仙都煞氣最重的渦,這裡一貫沒有什麼來客。這會兒卻一反常態,來了好幾位仙。
那些仙帶著仙使前來拜會,面露擔憂地問小童子:“方才仙都震盪不息,叫人實在擔心,我們特來拜會一番,不知天宿大人怎麼樣了?”
小童子說:“我家大人不在宮府。”
仙人俱是一愣:“不在?”
小童子指了指南窗下一角說:“大人已將那作祟的煞渦壓鎮下去了,各位大人不必擔心再出禍端,至少暫時不會有事。”
仙人們長吁一口氣,但還是客氣而擔憂地問了一句:“那天宿大人他……”
小童子作了作揖,道:“我家大人交代了一句有急事便不見了,許是今日靈神損耗太重,去調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