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慍色,只神色歉然,起了身,向張敖的方向屈身一揖,道:“這……請君侯恕罪,老朽卻是無能為力。”
“恕老朽直言,長公主之病疾……多年積鬱,而今已入膏肓,恐是藥石罔效。”
話甫落音,偌大的廳堂之中,驀地一靜,落針可辨,死寂得有些讓人心驚。
近半年以來,造訪侯府的醫者不下百十個,對女主人的病疾皆是束手無策……但,他們卻從未放棄,仍不斷地延醫問藥,四處求訪,期冀著萬一的希望。
而今日,卻聽到了這位冠絕國中的神醫這般的定論——
“你,你騙人,阿母她定然醫得好,醫得好的!”驀地,孩童稚氣的大哭聲響起在廳堂之中,眉目秀致的稚兒,彷彿失控一般,憤怒地幾步衝到了那個下了醫喻的老者面前,掄起小小的拳頭,向他身上打去。
“阿偃!”正當此時,卻是一向最疼愛幼弟的張壽有些嚴厲地出了聲,幾步過去,俯身從地上抱起了他。
“乖,阿偃不哭。”十八。九歲的少年,語聲極盡溫和地安撫著懷中的稚童,輕輕拍著脊背替他順著氣息。
“阿兄……”那清眉秀目的孩童把小臉埋進兄長肩頭,淚水抹得面上斑駁一片,一雙眸子已然通紅“他騙人的,阿母她一定醫得好的,對不對?”
“嗯,醫得好的,”張壽溫聲道“阿兄再去請醫工,一個不行,就兩個,三個,即這個不夠高明,去請更醫術高明的來……一定醫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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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宣平侯府,內院正寢。
“這甘豆羹我令人添了些糖餳,不似原先那麼寡淡,你嚐嚐。”張敖語聲暖然,淡淡笑著將一盂糯軟香甜的羹湯從髹漆的小食案上端起來,遞到她面前。
劉樂靠著軟枕半坐於榻上,抬手接過,儘管半點食慾也無,仍是勉強用了小半。
“廚下皰人的手藝是愈發長進了。”她有些虛弱地微微笑了笑,輕聲讚道。
“那,明日便做寒粥,以桃濫調味如何?你一向喜歡甜而不膩的滋味。”三十六七歲的男子依是風姿清逸,只是瘦削了些,鬢邊新生的幾縷華髮在燈盞映照之下分外顯眼。
“嗯。”她輕聲應道。
——儘管她病重至此,早已飲食無味,他卻仍日日變著法兒安排可口的飲食,她能做的,也唯有坦然接受這份心意。
室中略略靜了一會兒。
“今日黃公扶脈……我,已時日無多了罷?”片時後,她忽然有突兀地開了口,語聲平靜得如同方才回應他明日吃寒粥一般,不帶絲毫的意外。
但,落在旁邊那人耳中,不啻一記驚雷。
他手上替她掖被角的動作驟然一頓,還未及開口,卻已給微微揚了音的女聲平和地阻斷:“我身上的病,誰會比我自已更清楚?……不必再哄著瞞著。”
整整半年,看著阿侈前後忙碌,迎著闔府上下往來不歇的醫者;看著阿壽千里奔波,為她尋醫訪藥;看著阿偃那般頑皮的孩子,彷彿一夕之間乖巧懂事了起來;看著他……這般衣不解帶地在病榻前照料,兩鬢添霜,華髮早生。
夠了呀……能有這般的家,這般的家人,此生,她已知足。
病榻上的女子,緩緩伸出已然瘦得可憐的手,握住了被衾上他的手,眸子裡竟還是帶著那樣恬然從容的淡然,凝然對視:
“這半年一直拘在屋子裡養病,實在悶得厲害……一直都想出去走走。”
“張敖,餘下的日子,你陪我,好好看看這長安城,可好?”
聞言,他不由渾身輕輕一震。
她這是頭一回喚他的名字,他聽出了其中的鄭重。
日夜不離,衣不解帶地照料著夫妻的丈夫,靜默半晌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