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刻意植種的林子,一株株古拙清奇的老松,恣意伸展的枝葉形成一片青蔥翠綠的穹幕,一條白紋石小道,灑脫地蜿蜒而去,步於其間,令人不由自主地興起一種超然物外,飄逸脫俗的感覺。
忽地,他定住腳步,眉宇蹙起,頭微側,臉朝細碎語聲的方向望去。
林子間,有一塊天然的多角大白石,就像一張桌子,上置一壺茶、幾碟點心,周圍數塊天然小白石,就像椅墩,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分落其上,正愉快的談笑著。
“所以,你大師兄和大師嫂被逐出師門了?”
“嗯啊,二師兄的信上是這麼說的,不過我實在無法同情他們,他們忘恩負義做出那種事,我無法苟同!”
“但那畢竟牽涉到他至親的孩子,換了是你,你又會怎麼做呢?”聽到這種問題,水漾兒不覺一怔,歪著腦袋認真想了好半晌,最後很誠實的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可能要事到臨頭,我才會知道該怎麼辦吧!”
真老實!
不過這並不是二夫人想知道的問題,她真正想問的是……
“漾兒,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但又怕你不高興……”
“二夫人儘管問,我保證絕不會生氣。”
“就是……”二夫人猶豫著。“呃,你所說的那些童年往事,是……呃,是事實嗎?或者,你只是隨口編出一個故事來,想哄騙羽兒聽話乖乖養傷的?”
這個問題更令人意外了,水漾兒聽得一時啞然。
見狀,二夫人忙安撫的拍拍她的手。“不是我有意要懷疑你,只是我一直很困惑,倘若你真的經歷過那樣悲慘的往事,又是如何能夠保有像你現在如此樂觀開朗的性子呢?”
頓時間,水漾兒明白了。
二夫人想知道的是,同樣經歷過一段不堪回憶的童年,為何她想得開,藺殤羽卻想不開呢?
所以,二夫人才會懷疑她說不定只是在編織故事而已。
於是她沉默了,好久好久都沒出聲,久到二夫人都想放棄這個問題了,她才突然開口。
“其實,那年的大饑荒,已經是連續第二年的饑荒了……”
“我記得,我記得,饑荒連續了兩年,第三年才逐漸好轉。”
“歷經兩年的大饑荒,第一個死的應該是我,但事實是,我卻是家裡唯一活下來的人,二夫人可知道是為什麼嗎?”
原來是真的!
心下頓時又慚愧又歉疚,二夫人忙搖了搖頭。
“因為……”年輕稚嫩的容顏上,淡淡的浮現一抹成熟的滄桑。“就跟所有窮苦人家一樣,延續了兩年的大饑荒,不要說吃米吃肉了,大家都開始啃樹皮挖樹根了,我還差點被爹換給人家……”輕輕一停。“二夫人應該聽過,易子而食吧?”
二夫人先是一呆,繼而愀然色變。“易子而食?真有那種事?”
水漾兒靜靜點頭。“真有的,二夫人,只是對方嫌我太瘦,身上根本沒肉,就只是一層皮包著一副骨頭架子,要真換了,他們也啃不到什麼肉,所以就不同意跟我家交換,而跑去跟另一個比較有肉的孩子交換……”
“太……太可怕了!”二夫人完全的被嚇到了。
“不過,我家人都不是餓死的……”
“咦?不是?”
“記得那一年,我才剛滿八歲,”水漾兒眼簾半垂落,悄悄掩去眸中苦澀的神情。“我們喝了半個多月的草湯——因為連野菜也找不到了,之後有一天,爹突然拿回來一小塊肉,為免我娘偷偷分給我吃,他就自己親自下廚白水煮熟了,然後給我哥哥和弟弟蘸鹽巴吃,連我爹自己都捨不得咬上半口,沒想到當夜,我哥哥和弟弟就上吐下瀉病倒了,隔兩天,他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