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漆黑一片的宅院,眨眼的功夫便掌了燈。
這主人回來了?
白日裡不進門, 為何偏是夜裡前來?是當真藏了妙娘子, 還是夜來超度無魂之人?
聽見悉窣的腳步聲,打更的小子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 跟到側門。眼見門虛掩著,支開一指寬的縫, 便急急忙忙湊上去,心裡發誓只看一眼,見好就收。他當即扒著門朝裡探頭,一不留神,打更的梆子摔了出去。
院子裡靜悄悄,打更人屏息,跳進草甸中摸尋,正要抓回自己的物什,一隻腳踩了過來。他沒看清人,更不知對方如何出招,死前只依稀記得,滿目的紅梅。
側門「嘩啦」一聲鎖上,一道纖細的影子,抱持梅花,慢慢走過鐸鈴飄搖的簷下。
屋子裡點了數十盞燈,比陰天還涼。一個身穿皮草胡服的年輕男子跪坐在案前,用香匙把磨碎的杜衡、安息和著伽南香粉一道裝入香篆中輕輕按壓,而後脫去模具,凝出一朵凌寒傲梅。
這時,木門被拉開,持花人立在簷鈴下,幽幽瞥去一眼,以一種陰陽怪氣的口吻道:「沒想到段大人還有如此雅興,在下一路行來,觸目所見,皆是衣被獸皮,還以為燕國人人最愛不過茹毛飲血呢。」
「雅興談不上,在下禮佛,你們漢人的把戲,也就這焚香能入得了眼,」段贊將製成的香小心擱進銅爐點燃,用漢話不動聲色還他軟釘子,「這是為閣下準備的。」
口舌上誰也沒討得好,兩人姑且算平,如變臉一般,和氣相待。
持花人在錦團墊上坐下,將手中的寒梅遞了過去:「登門造訪,匆促間未備厚禮,不才在下酷愛蒔花,便採了今冬最好的幾支。」
「閣下擅植花,但更擅殺人吧?」段贊拂去花瓣上沾著的血漬,伸手一揮,花枝準確無誤落在書架旁的青瓷瓶中,連朵花瓣也沒掉。話至此,他眼中湧出不悅,每一個動作,甚至每一片肌膚,都寫著高高在上,「你的人最近頻繁出入鉅鹿,是不是太猖狂了些?」
持花人拱手,陰惻惻道:「我猖狂?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若不是我的人盯著,只怕你段贊的童子門現已殺入晉國國境了!還想過江陵下夔州,你瘋了,你當師昂是吃素的?」
「哦,興師問罪來了,」段贊笑眯著眼,「入了你的地盤,倒是我的不是?」
持花人問:「你要殺誰?」
「公羊月。」
「殺他做甚?怎麼,你得罪他了?」持花人不屑笑笑,就公羊月那個名聲,實在想不出段贊跟他能有什麼仇怨。
段贊沉聲道:「如果我說和『開陽』有關呢?」
聽他提到「開陽」,持花人不吭聲了,手指輕叩桌面,心裡頭打著算盤,隨後扔出一枚私印給他:「若是如此,絕不能輕易放過。倘若人真是在南邊,我會尋機會幫你動手,至於其他,奉勸你一句,別瞎摻和。」
段贊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當即也交付了自個兒的信物,推了過去,拱手笑道:「那便有勞。如今也算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有你我坐鎮南北,想來必是手到擒來。」
「你可別高興得太早,燕晉之外,尚還有秦、代、涼三國,你的手怕也伸不了那麼長。」持花人被他算計,心中頗有些不爽利,但想到《開陽紀略》的重要性,也只能暫且憋下,就是嘴巴上火氣不小。
段贊哈哈大笑:「你可知我是如何聯絡上你的?」
說著,他伸手往牆上取下一支利箭,在箭尾一扭,拆開取出填塞的信紙。持花人搶來一看,眼中漸漸由疑惑轉為驚慌,忙問道:「難怪……這東西哪兒來的?」
那上頭沒頭沒尾一句,卻是聯絡的暗語,包含了地點和方法。
「箭就射在我府門前,著人查了,是個代國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