柺杖聲,又開口說話。他的發音和腳步聲一樣正確,讓人不致有聽錯之虞。
“給那些飄浮在矇昧之海的愚民們適度的醜聞和雜談閒話未嘗不好。可是,支配者是必須知道事實,共享秘密的。”
“這是很困難的事啊!”
藍伯的回答激不起老人一絲絲的感動。老人的柺杖繼續敲響著地面,往前移動。藍伯的舌頭停止了輕薄的躍動,繆龍大財閥年輕的當家主人在陰鬱的沉默當中跟著老人走著。如果他的腳步有稍微停頓的狀況時,老人的柺杖就會像法官的鐵槌一樣敲打著地面,用一道隱形的鎖鏈將藍伯往前拖。穿過撞球室,再透過吸菸室、圖書館,走過女性用談話室前面。每走一步藍伯就失去了一分生活的活力,彷彿走在無人的博物館中。事實上,這個館裡收藏的寶石、貴重金屬、繪畫、雕刻、古書等有著足以將中規模的博物館比下去的質和量。
老丹尼爾在一道往兩邊開啟的巨門前停下了腳步。蒼老的手搭上了門把,他轉過頭凝視著哥哥的孫子。
“怎麼了?害怕了嗎?藍伯。”老人的聲音中充滿了冷嘲的波動。藍伯的嘴巴微微地開著,似乎不是那麼容易發出聲音。
“在來到這裡之前,你應該有好幾次逃跑的機會的。可是你並沒有這麼做。”
“……是沒辦法這麼做。”
“是啊,就跟我哥哥六十年前一樣。這才是足堪延續聖血的行為。”
老丹尼爾的兩邊嘴角往上拉了起來。
“我曾聽過關於我祖父精神失常的各種原因,大叔公,您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
老丹尼爾並沒有立刻回答藍伯的問題。在往前走了十步之後,他喃喃地說了一句“這個嘛”,可是,再也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把嘴角往上吊而已。那是一個半月形的微笑。每一次他浮出這種笑容,就有某一國的內閣倒塌、企業破產、社長自殺、發生武裝政變、締結講和條約。老丹尼爾是一個用血筆設計二十世紀的世界,不為人知的偉人。
“我聽說為了達到完全的支配,祖父便成了犧牲品……”
這一次老丹尼爾發出聲音笑了。柺杖在地面上鳴響。高聳的天花板反射著聲音當頭落下來。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完全的支配。是歷史上最長、最成功的支配,但是並不完全。就像人會老死一樣,權力也會有生老病死的。就算你再怎麼不成熟,應該也知道這種事吧?”
老丹尼爾的柺杖圓順地畫著弧線,輕輕地壓在藍伯的左肩上。半月形的笑容慢慢地擴散開來。
“也有人在年老之前就生病的,不過,如果還年輕的話,還可望恢復。你的祖父總而言之是缺少了年輕。”
柺杖從藍伯的肩頭移去,老丹尼爾做出了出人意料之外的舉動。他竟然吟起詩來了。
不久之後,我們將沉往深沉而陰暗的底部
再會吧!瞬間熾烈閃耀的夏之光啊!
老丹尼爾吟唱的是法國詩人波特雷爾作品的一節。充滿光和生命的夏天結束了,季節開始邁向漫長而黑暗的冬季。吟唱秋天寂寥的有名詩作的一節聽在藍伯的耳裡卻有著一種異樣的不吉利感。是四姐妹的世界支配現狀將要結束,有其他的人要取而代之了嗎?或者有更嚴重的事態要發生了?猶如閃耀夏陽般的近代科技文明迎向黃昏,世界要罩上一層名叫野蠻的冬雲了嗎?
藍伯因為心中想著這些事而停止了動作,老丹尼爾便用柺杖前頭戳了戳他的背。藍伯把手掌壓在木門上,回過頭來看著老丹尼爾。
“我不能去。因為我只是大君的代理人,不是大君。我沒有資格拜見尊者。”
“……”
“我很羨慕年紀輕輕就獲得坐上大君寶座資格的你。至少你順利地確保了恩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