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一片一片飄降下來,兩人也不約而同靜下,盧雲遙望寶塔,只不住推敲銀川公主的用心。
現今朝廷波譎雲詭,內有八王爭立,外有怒蒼之亂,正統皇帝卻又與楊肅觀互不對盤,此時京城便似一桶火藥般,隨時會炸開來。當此一刻,各方上下焦頭爛額,都是朝不保夕,卻只有銀川公主一人還未出手,如今看她直搗黃龍,莫非手上真還握了什麼天牌?
女人心、海底針,想當年銀川還只是個待嫁公主,少女情懷,卻已能提得起、放得下,種種堅忍卓絕之處,盡顯無遺,如今多年曆練,城府謀略,只怕不容小覷。
盧雲望著山林寶塔,不由又想到了顧倩兮。他輕輕嘆了口氣,道:“將軍,先別說這些了,現下汗國太子已經來了,公主卻讓人扣了起來,這事你打算如何應付?”
滅裡道:“我沒打算應付。在下這趟東渡中土,本就沒打算再回去。”盧雲吃了一驚:“你……你不想回汗國了?”滅裡道:“我是契丹人,從白山黑水而來,西域非吾故土,什麼‘煞金汗’、什麼‘汗國第一勇士’,在我都只是一紙虛名,隨時可以放下。”
盧雲低聲道:“既是如此,你……你又為何留在汗國?”滅裡輕聲道:“你應該知道理由的。”聽得此言,盧雲越發感到不對勁了,低聲道:“將軍……你和我說這些事,究竟是想……”
滅裡道:“參謀記得麼?我方才要你答應過一件事,那是什麼?”盧雲低聲道:“你……你要我做個承諾……”滅裡面露欣慰之色,道:“很好,你還記得。盧雲,為了公主日後的幸福,我希望此間事情一了,你能帶走她。”
盧雲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說什麼?”滅裡道:“你別慌,先聽我把話說完。”拉住盧雲的手,示意安撫,又道:“公主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你,把我們都當成了棋子,可我全不在乎,在我的心裡面,只記了一件事。”盧雲低聲道:“什……什麼事?”
滅裡輕輕地道:“我希望她能快活。”盧雲啊了一聲,剎那間好似大夢初醒,心道:“他……他愛著銀川公主啊……”
其實自己早該看出來了,這帖木兒滅裡不過三十來歲,正值春秋鼎盛、大開大闔的時候,豈料他面少歡容、語多落寞,追根究底,原來他也愛上了別人的老婆。
滅裡很苦,因為銀川不只是別人的老婆,還是皇家的媳婦,這段情已經註定了結果。
滅裡低聲道:“盧大人,公主是個大人物,她之所以大,不是因為身份大,而是她的志向大。一生所繫、心心念念,全以天下大局為重,故能動心忍性,忍人鎖不能忍。可我必須問你一句,當年他拋下自己一生的幸福,嫁入汗國的那一刻,她對你說了什麼?”
當年銀川西嫁離國,最後話別之人,正是盧雲,如何不知她臨別的言語?一時低下頭去,不願回話。滅裡柔聲道:“她在你面前哭了,是嗎?”
盧雲嘆了口氣,總算點了點頭,滅裡輕輕地道:“盧大人,告訴我吧,公主既已放棄了一生,那天她為什麼還哭了?”眼看盧雲默不作聲,只在那兒裝聾作啞,滅裡便道:“因為她是女人,她愛你,她卻不得不離開你,所以她哭了,您說對嗎?”盧雲喉頭乾澀,把頭垂得更低了。
滅裡又道:“盧參謀啊……她再怎麼精明強幹、再怎麼高高在上,其實也不過就是個女人。人生就此一回、貞潔就此一身,卻要全數獻給一頭豬,落得與他共度一生。人生到此一步,只一句話差堪可比。哪句話,你知道嗎?”
眼看盧雲又啞巴了,滅裡徑道:“麻木不仁。”
眼看盧雲面露劇痛之色,好似被刺了一刀,滅裡卻還不放過他,又道:“盧雲,我常在想,是什麼樣的男人會眼睜睜看著女人踏入火坑,無所作為?”盧雲低聲道:“像我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