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一年以後,全國的廣闊天地都颳起了回城風時,但是壞水兒確信,劉漢堡村的所有知青都有回城的希望,唯獨他自己得在這裡紮根一輩子,他還確信,自己肯定在這裡紮根,但絕無開花結果的可能。
如今公社的頭頭們忙於奪權,無暇顧及種畜們是否有能力配種,更無暇顧及遠在劉漢堡村的壞水兒。然而,劉漢堡村的隊長卻有的是的閒功夫,曾受愚弄的他,對壞水兒懷有殺父奪妻般的深仇大恨,暗地裡向老祖宗馬伕劉漢發誓,非把壞水兒整死在自己管轄的這一畝三分地上不可。於是,在壞水兒供認罪行後的第二天,劉漢堡村起糞的活兒便歷史性地落到了壞水兒的肩上。本來起糞的活兒是由三個地富分子承擔的,如今則由壞水兒一個人全包了。
“活該!”
全村的人幾乎是同仇敵愾,連那些和壞水兒同乘一趟車到此地的男女知青們也都恨他,認為他把全國知青的臉都丟盡了,於是立即開除他的“知青籍”,他們無需開會或表決,便把壞水兒定為罪大惡極的“知青敗類”。顯然,把壞水兒開除知青籍並定為敗類,是正確而又英明的偉大決策,品行不端的壞水兒必須一輩子接受“再教育”,貧下中農決不會給他發放回城通行證的。知青們少了一個潛在的返城競爭者。對此,大家心照不宣,誰都沒有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態。他們認為隊長的決定順乎民意,大快人心,壞水兒——掏糞去吧。
原本自打插隊以來,劉臣的地位比之插隊之前有天壤之別,過去六郎從小就欺負他,從學校欺負到劉漢堡村,連劉臣的諸多外號都是六郎帶來的。但誰也沒想到,六郎倒黴了,讓他倒黴的是他的爸爸。六郎那個大義滅親的爸爸又出事了。老子一出事,女兒欒國華的烈士稱號也隨之被取消了。訊息迅速傳到劉漢堡村,六郎再也不敢欺負劉臣了。
賈援朝現在是本地知青的頭頭,他和劉臣的關係,已不象少年時代那樣充滿同情,兩人心裡都明白,芥蒂生於學校裡那場批鬥會。他對劉臣視而不見,上次夥同六郎把那東西交給隊長,無非是想出個風頭,立個大功。沒想到隊長對那東西巨大危害性毫無覺悟,到後來竟不了了之。
劉臣也不主動巴結賈援朝,他離開學校後就不再是六郎和賈援朝的跟屁蟲了。由於插隊後地位的大大提高,所以劉臣敢於放肆,敢於肆無忌憚地和隊長鬍謅,妄言張果老的神驢降恩劉漢堡村。如今劉臣幹了讓全村中邪的事,他的地位立刻又從天上跌到地下,村民和知青恨他,遠比恨國際上的帝、修、反恨得明確,也比恨本村的地、富、反、壞恨得具體。隊長讓他起糞,他只能老老實實去起糞,他心裡非常清楚,自己將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起糞就起糞吧,也許知識青年起糞就是接受再教育,很有必要,大有作為。
起糞是個苦差事。此地沒有公共廁所,當然此地人也不知道什麼叫公共廁所,劉漢堡村有的只是私人茅房,一家一個,絕對平均。雖說劉漢堡村的茅房屬於“私有財產”,但是在一波又一波的鬥爭浪潮中,私人茅房則穩如泰山,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觸及。不知道是村民不具備把“鬥私批修”同私人茅房聯絡在一起的想象力,還是他們天生就具有人不拉屎會憋死的高度覺悟,反正劉漢堡村的茅房沒有被當作資本主義的“尾巴”給割掉。
說是茅房,其實根本就沒有房,只不過是家家戶戶都在自己農家小院的角落裡安放一隻本應用於醃鹹菜的罈子,罈子半截埋在地下,半截露在外面,罈子周圍栽些僅及成年人腰部高度的玉米秸或高粱秸,簡單遮攔一下就成了茅房。村民們不分男女,一律坐在罈子上面解決拉屎撒尿的問題。這種習俗的歷史恐怕和劉漢堡村的村史一樣長。據說這習俗是那個跟馬伕劉漢私奔的宮娥傳下來的。(也許當年的宮娥享受過馬桶之類的東西。)
劉漢堡村的人講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