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平房區不上班的家庭婦女，除了扯老婆舌，還是扯老婆舌。誰要是能隔三岔五聽聽老豁牙子講故事，尤其是那些褲襠裡頭下三路的故事，那絕對是一種莫大的享受和幸福。老豁牙子講故事有她的原則，一般是當著孩子面不講帶葷腥味兒的，因為她懂得長幼有別。

但男孩偷聽過一次很下流的段子，當時老豁牙子不知道男孩就躲在一堵矮牆後面偷聽，且是在眾人的強烈要求下講的——說蝨子和臭蟲洗澡的故事。其實，劉臣當時並不理解這故事的真實含意，他只是覺得挺好玩，就記住了，那時他還沒上學。

男孩的媽媽扭了扭頭，看一眼把頭伸進繩套裡的男孩，回答老豁牙子：

“喪門星，做什麼妖兒呢！等他爹回來剝他的皮。”

“這孩子，玩啥不好，鼓搗繩子幹什麼？”老豁牙子在鞋底上磕打著菸袋鍋。見孫姨只顧看書，男孩灰心了，仙女啊，你別光惦記鍊鋼啊，往我這邊看一眼啊。算了，不看就不看吧，鍊鋼是大事，解放臺灣是大事。老豁牙子也真是的，我這哪兒是鼓搗繩子呀，我是在幹驚天動地的大事呀，我要死，我要上吊！我就不信，我要上吊都沒人把我當回事，要死人啦！男孩轉而捫心自問，我就這樣上吊？我就這樣死了？來到世上走一遭，我好像還有好多事沒做嘛？我是男孩子，我長大了就是一個大老爺們兒。老爺們兒應該是聚嘯山林的英雄好漢，綠林好漢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非做不可。我呢？我卻什麼都沒做，就這麼糊里糊塗死了？就這麼窩里窩囊死了？我不如別的野小子那麼壞，我沒耍過流氓偷偷割破女同學的褲子，我連女廁所都沒扒過，更沒有探頭朝裡面張望過。自己沒做過什麼壞事，但也沒做過什麼好事呀，更不要說做出一兩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了。我這種人，死了跟活著差不多，活著跟死了更沒有什麼區別，沒有人會在乎我的死活。我都把腦袋掛在上吊繩上了，愣是沒人理我。既然如此，那我幹嘛非死不可呢，算逑。

男孩把腦袋從繩套裡縮了回來，望著老豁牙子的兩隻小腳發呆。他頭一次發現，老豁牙子的腳極小，跟別人的不一樣，她長著一雙棕子形的小腳。哦，這就是書上說的三寸金蓮吧。前不久，男孩抱著新華字典，一口氣啃完了《水滸傳》。儘管眾好漢大碗酒，大碗肉，除暴安良的英雄氣概令他心馳神往，盼望自己快快長大，長大了做一個行俠仗義，殺富濟貧的綠林好漢。但《水滸傳》裡令他面赤心跳的倒不是那些武藝高強，殺人不眨眼的江湖魔頭，讓他口乾舌燥的是書上描述的潘金蓮，及潘金蓮的三寸金蓮，總是讓他朦朦朧朧，讓他躁動不安，讓他心猿意馬，讓他一到晚上就想入非非。

可是此刻，無論如何，他也難以把三寸金蓮與老豁牙子連成一體，心想，你一個說話嘴裡冒風的老豁牙子，憑什麼長著那樣一雙小腳。男孩已經看不見老豁牙子了，只見潘金蓮如夢似幻，嫋嫋婷婷，飄然走出《水滸傳》，走出沒有王婆，沒有西門慶，沒有鄆哥，沒有武大郎的《水滸傳》，潘金蓮越走越近，走近打虎英雄武松。天仙般的美人在男孩眼前鮮活起來，我，我，我就是武松，我就是梁山好漢武二郎！來吧，三寸金蓮，三寸金蓮，男孩的腦袋裡一切都消失了，眼前只晃動著一雙棕子形的小腳——三寸金蓮、三寸金蓮……男孩蹺起腳來，腳下的凳子開始搖晃。

“一號大嫂，別理他，你講你的，講個過癮的。”男孩媽媽熱切地催促著，同時又把一隻蝨子丟進了嘴裡。這次雖然沒有惡狠狠地咬，但仍舊發出脆生生的咯嘣聲。咯嘣聲讓男孩回過神來，他再一次把腦袋伸進了繩套，心裡猶豫著，要不要把腳下的凳子踢翻。他剛才還一度以為，老豁牙子已經提醒了自己的媽媽，自己的媽媽也該過來攔住自己，真要是那樣，自己就不必踢翻凳子了。男孩真的不想踢翻凳子，他認定仙女啥都知道，也許到現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