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的眼睛是雪亮的,地上人間的什麼事情他都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這是劉臣被燙傷後,腦子裡首先冒出來的念頭。英明偉大的老天爺永遠在人間。這次出走沒捱打沒捱罵,多虧了老天爺的保佑。
心存僥倖心理的劉臣回家後的第三天下午 ,媽媽命他燒水燙蝨子。大半鍋滾燙的水燒好了,媽媽翻出幾件家裡人剛脫下來的,蝨子們還來不及轉移的衣褲,命他投進鍋裡。他覺得很可惜,燙熟的蝨子咬不出活蝨子那種脆生生的咯嘣聲。
正當他猶豫著把爸爸的一條褲衩丟進鍋裡時,站在身邊挺著大肚子的媽媽轉了一下身,一屁股就把他拱進了鍋裡。他身子一歪,怪叫了一聲,掙扎著直起腰來,左手連胳膊和左半邊臉,頓時鼓起了亮晶晶的大燎泡。
“我的、、、、、、”“媽”字沒喊出口,“我的、、、、、、老天爺呀!”
媽媽把剩餘的衣褲丟進了鍋裡,訓斥著:
“別一驚一乍的了!”然後她去老豁牙子家為他討藥。老豁牙子說,上次小大喊嘴疼,冰片都讓他用光了,並說得趕緊送小臣去醫院。媽媽有點不耐煩,
“小孩子家沒有那麼金貴,又不缺胳膊不少腿,過不了幾天,他自個兒就會好的。”實際上劉臣已經痛得滿頭冒汗,一個勁在鍋臺邊上轉磨磨,像拉磨的毛驢一樣,身上正在挨鞭子,不得不轉磨磨。媽媽回家找出一根縫衣針,把針尖在火上燒了燒,吩咐道,
“小臣,你自己把胳膊和手上的泡挑開,臉上的泡我幫你挑,水泡一挑開很快就會好的。”劉臣順從地用針挑水泡,每挑破一個水泡都鑽心的疼,疼得他呲牙咧嘴。疼痛讓他盼望老天爺快來幫幫自己,我的老天爺呀!我的老天爺呀!
媽媽為他挑完臉上的泡後,破天荒賞給他一塊白麵饅頭,大約是半個饅頭的一半。好香的白麵饅頭啊,在這個家裡,全家每個月配給的白麵,只夠爸爸一個人中飯裝飯盒的,小大偶爾能吃上幾口,媽媽坐月子時也能吃上幾碗麵湯。當時的大多數人家只有在過年時才能吃上一頓白麵。而劉臣連過年也難得吃上一口白麵,這幾年他早已忘記白麵是什麼味兒了。此刻自己居然擁有一塊白麵饅頭,要是每回燙傷都有饅頭吃,自己寧可天天讓開水燙幾個泡。身上燙幾個大燎泡算什麼,遠遠沒有肚子裡的飢餓更令人痛苦。顯然,對他來說,飢餓遠比燙傷更可怕。
一塊饅頭攥在手裡,心裡定定的,確信自己有一塊饅頭吃,便覺得燙傷的地方也不怎麼疼了。媽媽叮囑著:
“你爸要是不問,你就什麼也不用說。”
“爸爸要是問呢?”
“你就說自個兒不小心讓,讓開水鍋,不,不要,不要開水鍋,你就說自個兒不小心,讓暖壺拌倒了。”
“我爸不讓我說謊話。你也不讓我撒謊啊。我爸說,他最恨的就是撒謊的人。”
“這不算撒謊!”見劉臣沒吭聲。媽媽又說:
“前幾天你逃跑之前,記得不?你給我弄了一大碗開水,我還沒告訴你爸呢!”劉臣點了點頭,似有所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他再也不開口叫“媽”了。
晚上,爸爸下班回家像往常一樣,並沒有拿正眼看他一下。晚上,家裡的活給媽媽全包了。爸爸說,
“這些活讓小臣幹呀!你大著肚子別幹這些。”
“讓他寫作業去吧!”媽媽隨口回了一句,爸爸沒再開口,洗完腳就早早上炕了。
夜裡,劉臣痛得睡不著,加上沒幹家務活,頭一遭這麼早就能躺在炕上,他很不適應。由於身子的左半邊被燙傷,他不能平躺,只能極不習慣地右側臥。他睡在炕梢靠窗戶,平時睡覺側臥時他都是面對窗戶,由於白天勞累過度,晚上一上炕就睡得跟死人似的,經常無法定時起來為小大把尿。今夜不行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