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離。
我不知所措,輕輕“嗯”了一聲。
夏惠不滿,睨眼瞅著我:“丫頭這聲‘嗯’是什麼意思?”
此人顯然是做王上做久了,根本不管他人一時能否接受得了,咄咄逼人的言詞間,毫不見避忌和退步。我被他問得有些鬱悶,忍不住想衝他瞪眼時,抬眸一望那冰冷的面色又退縮回去。
“不叫舅父?”他繼續問,垂眸望定我的眼睛,幽涼的目色在他輕輕一擰眉時更顯深邃暗沉。
很有磨蹭人心底極限的耐心!我吸口氣,既沒奈何又想挑戰一下那人冷淡得過分、鎮靜得過分的神情,於是咳咳嗓子,斂了衣袖,再度對著他端端正正地拜了下去:“小舅舅在上,夷光有禮。”
頭頂上方許久沒人吱聲。
一旁的息朝卻聞言輕輕一笑,道:“有意思。”
又等了一會,手終於被人拉了起來,夏惠冰涼威嚴的聲音裡也總算依稀透出了一絲妥協的無力和輕微的笑意:“叫寡人小舅舅麼?也好。”
時晚,汀洲冷,霞色隱沒,東風驟起。涼亭位在高丘,舉目望去正見大江上凌波流散、錦帆衝浪,暮色下煙水空濛,茫茫不見盡頭。
諸人又閒聊了幾句,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弦月出九霄,繁星漸漸漫天閃爍。有侍衛入亭點亮了幾盞琉璃風燈,送來暖酒熱茶,向夏惠稟道:“王上,剛接到楓家三公子的飛鴿傳書,說還有半個時辰,他和主父先生便抵山莊。”
夏惠微微一點頭。
息朝向那侍衛道:“你吩咐人先去準備膳食,半個時辰後在偏廳擺宴。”
“屬下知道,”那侍衛應下之後,又道,“穆侯侍從說有要事,讓屬下請予通傳。”
息朝想也不想便揮手,責道:“有要事怎地還要傳?快讓他進來!”
“喏。”
一直默不作聲坐在一旁的晉穆此時方低低笑了一聲,揚手甩了掌心裡摩娑許久的棋子落盤,拂了拂寬長的袖袍,起身,淡淡道:“想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我今日囑咐他們在山莊外等我,說酉時會出莊離開。此刻酉時已過一半我卻還未出現,他們想必是著急了。”
夏惠看他,微一揚眸,奇怪地:“豫侯剛到,穆侯此時卻要走?”
晉穆側眸瞅了瞅無顏與我,眸光流轉,滿目秋水橫空的明澈清朗。“他既來了,我自當該走,免得在惠公的地方鬧出什麼亂子,天下就有得笑話了,”晉穆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別有深意地一笑後,眸色不知為何倏然暗了下去,嘴裡輕聲道,“往後還長,總有機會的,對不對?”
情知他最後一句是問我的,情知他的話裡的愧疚和歉意,情知他只是要我點點頭便是當作原諒了他,可偏偏,我就是動不得,只靜靜地望著他,心裡想起那夜阿姐的死,還有她腹中那尚未見天的孩子……
恨你不能,怪你不行,今後若要再見,我真不知如何面對你。不自禁地,我顫微著唇角,終是閉上眼睛輕輕搖了搖頭。
耳畔猛聽得他朗聲長笑,這笑聲有些異樣,落寞徹骨,倦怠蒼涼,聽得我的心倏然緊縮。
緩緩,當那笑聲停歇時,我睜眼,入目只瞧見眼前琉璃燈色下那襲金衣尊貴耀眼,風拂衣動,裾紋翻滾,那人的身影宛若定格在滄海暗夜下一抹欲飛而去的孤雲,風雅飄逸,任性張揚。
而此刻,晉穆正笑望著息朝,眸子明粲若素:“至於上午穆和丞相說過的晉國購買賑瘟疫的藥材一事?”
息朝頷首,抱揖:“老夫三日後回鳳翔城,十日內定可將那批藥材運抵安城。”
晉穆還揖,笑道:“有勞丞相。還有委託楓三幫我籌備上等金銀為晉鑄新幣一事,子蘭貪玩懶散,有勞惠公再幫我叮囑他一聲,一個月後,穆在安城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