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當然見過死人。
咸亨雪災之時,他曾經被阿孃帶著前往雍州賑災,見過不少挨餓受凍的百姓。
他們在還沒等來朝廷救濟的時候,就已經凍死在了雪地裡。
但彼時的李賢自己身著厚厚的棉衣保暖,手裡還有火爐驅寒,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在這樣的天氣沒法活下去,為什麼他們的家中甚至湊不出購置防寒衣物的錢。
那些已經凍僵在郊野的屍體很快就被肆虐的風雪掩埋在了下面,自他所在的位置也只能勉強辨認出人形來,若是說服自己將其看作雪人,好像也便沒那麼可怕了。
但他從未見過有人將殺人殺成這般砍瓜切菜的模樣,就好像那也不過如此而已。
鮮血噴濺、人頭落地的景象第一次距離他這個太子這麼近,近到幾乎下一刻就要落到他的身上來了!
頭腦的空白和胃裡的翻湧在同一時間佔據了他的軀體,讓他完全忘記了自己乃是此地的主帥、大唐的太子,合該在此時拿出足夠端正威嚴的表現,以讓這些動輒生出異心的傢伙有所收斂,而不是直接吐了出來。
若非沿途的顛簸和沙塵,讓李賢在抵達東突厥牙帳之前變得沒什麼胃口,只想著等安頓下來後再吃頓好的,那此刻的情形還要更難看得多,不會只是吐出些酸水來。
可就算如此,也足夠讓人震驚了。
阿史德元珍才因王本立的公報私仇,捱了二十軍棍,要想起身都還有些艱難,但在溫傅的幫助下,依然出現在了此地,便這麼冷眼看著眼前的場面,也越發確定自己的決定並沒有錯。
這位大唐太子彷彿直到有人將絹帕遞交到了他的面前,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現在並不是他一個人獨處的場合。
有那麼多人看著呢。
“太子……無事吧?”阿史德契骨眼神微閃,還是選擇走上了前來。
“……無事。”李賢擺了擺手,“有些水土不服。”
這當然也解釋得通,若是水土不服引發了不適,在受到鮮血氣味刺激的時候,或許還真是要吐出來。
可當李賢面色猶有幾分蒼白地被侍從攙扶下去之時,誰若真覺得那只是水土不服,那才真是個蠢貨!
……
“我早說了,大唐此次調兵真像是個玩笑!”
阿史德元珍疾步走回營帳的下一刻,便將這句話脫口而出。
隨後一步跟來的溫傅連忙往外看了看,見周邊並無唐軍人手,應當也沒有外人聽到他的這句話,這才大鬆了一口氣。
“我聲音很輕的,我也知道不能再讓人抓住把柄。”
溫傅朝著元珍看去,就見他確然是一副神情平靜的樣子,與其說他那是忿忿不平的意氣用事,還不如說,他是在以一種極盡嘲諷的語氣做出對今日場面的分析。
元珍的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容:“你也看到那位太子的表現了?若他只是從未參與戰事,我也姑且不多說什
麼了,但他居然連見到殺人場面都怕!這算是個什麼道理。”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平日裡司空見慣的場面,是在給李賢一個下馬威呢。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動輒死傷便有成百上千之多,到了那個時候,別人的主帥是在督軍指揮,我們的主帥卻在因為士卒的死傷而吐得昏天黑地。可別告訴我,他在上戰場之前,連一隻雞都沒親自殺過!”
“那應該不至於,”溫傅回道,“大唐貴胄有田獵習慣,他身為太子肯定不會缺席。”
阿史德元珍挑了挑眉,想說的話已在不言之中。
溫傅的這句答案絲毫也不像是在為李賢開脫,反而更進一步地讓人看到,這位太子到底有多不適合戰場。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