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就像一片等待我去收復的失地。
我被二奎嬸那忠貞不移的愛情所打動。我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我們一直說到很晚很晚,誰也不肯去睡覺。火盆的木柴都已燃盡,山洞裡黑黑的。我倆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像一條非常流暢和充沛的汛期河流,丈量著夜晚的時光。話語具有夜光的質地,可以在黑暗裡發出光亮,比白晝裡更容易指向內心。
天快亮的時候,彼此才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說話。
這麼多年以來,我們還是第一次如此交心地相互傾訴。我的衣裳已經被她的淚水濡溼了一片,涼森森地粘在我的身上。那些淚水在我的面板上引起一陣奇異的刺癢。
她的心咚咚跳著,一股劇烈的疼痛傳遍我的全身。我知道我眼前的責任就是支援她活下去。我們的生命是息息相關的,可算我中有她,她中有我,我們存在於彼此的靈魂中。在山洞中,我們是一個整體,就像左手與右手那樣缺一不可。現在她就嫁接在我的身體上,是我最最溫柔最最需要的血液一樣。她的身軀還在不住地顫抖,肌膚散發著雨後木樨的味道。她現在的靈魂已經飄飛到黑麂子山二奎叔的埋骨之地。我明白自己在一個真實的夢裡,預感到一個令人意外的故事必將在此時此刻發生。
黎明前巨大的黑色翅膀籠罩了意識深層,它不停地對流著,對流著,形成一個黑色的旋渦,那是一種編織不出來的夢境:旋渦中是深淵和積水還有山林,那個露珠般水靈靈的少女在等待著最甜蜜時刻的到來。懸鈴木的葉子漸漸露出黃燦燦的色澤,但還沒有落葉;毛茸茸的山杏兒掛滿枝頭,像河中成群的蝦仔,像天上密扎扎的繁星。摘一個大的用手剝開,吃了杏兒肉,用兩個指頭捏破白白的杏仁兒,吱兒的一股涼汁從杏仁裡噴出。她笑了,笑的很甜很甜。空氣清爽而明淨,在夕陽的斜射下飄起一層極淡的藍色靄氣,這是一個合適戀愛更適合寫詩的季節。二奎嬸和二奎叔是這首詩的主人公……偶然間我又聽到一聲慘叫,那是死亡的喘息,尖利的碎片流著毒汁兒,介於現實與夢境之間,介於驚慌與恐懼之間,介於疼痛與厭惡之間,介於清麗與骯髒之間,是永恆、是黑色……
那個夢給了我一種不祥的感覺,我的腦子裡就像火烙一樣印出二奎嬸的眼神。眼神中的痛苦像烈日下的樟腦一樣強烈地散發出來。我看著二奎嬸,她緊閉著美麗而哀怨的雙眼,嘴唇微啟,淌出一絲絲細細的鮮血。她的臉上閃著一種迷離的微笑,笑得那麼自然、明亮、讓人感動。我蹲下來輕輕地抱起她,摟著她的脖子,放在我的膝蓋上,親吻著她的臉。
二奎嬸是吃了她自制的斷命散而死的。我不知道她身上還帶著這東西。
晌午的時候幾個年輕的土匪進來,把她的屍體抬走了,我呼天搶地的叫喊著,追了出去,又被拖了回來。二奎嬸迷離的微笑塞滿了我的腦袋,那種微笑像雨後的彩虹在天空中碎成無數柔軟的小點點,然後我什麼也看不到了。這一切是那樣現實,又是那樣虛無,與我恍若隔世。黑暗中只有金色的翅膀和火紅的光芒。二奎嬸像曾經燃燒的山林一樣帶著自然的美麗毀於虛無,歸於芬芳,就像另一個我。
我暈眩著倒了下去。
我又一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鬆軟的虎皮床上,乳白的松油燈散發著淡淡的焦油香味。床頭的桌子上擺放著幾碗已經煎好的草藥。這間洞屋不大,但很整潔,離床一米多遠放著一個書架,架上擺滿了書,書架下一蓬怒放的箭蘭足足有二十多年的壽命。
我坐起身正要下床,門簾“呼”地一聲被掀了起來,進來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胖女人。她見我要下床忙操著濃濃的山東口音說:“別動別動,妹子的身體還虛著呢。”她把手中的盤子放到桌上,搶著步來扶我。
我問:“嬸子,這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