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城,檀府。
昨夜下了些小雨,天色還未亮,一開啟門便是撲面而來的溼冷。
東院廂房中走出一個妙齡少女,竹青色的上襦配著翡翠色與鴉青色相間的破裙1,頭髮僅用一根樸素的銀簪子挽著一個簡單地髮髻。面容姣好,只是透著一些冷氣與堅毅之色,倒顯得不怎麼像個閨閣中的女子了。
檀玉深快步穿過院子和迴廊,腳步穩健得很。
灶房旁支出了一個小屋,是用來陳放藥材藥具的,靠著小屋又搭了個棚子,這是專門熬藥的地方。
用襻膊摟起衣袖綁好後,檀家金貴的大小姐拿出了昨夜配好的一包草藥,用清水浸泡著。又去灶房燒了個爐子,熬著一鍋小米粥,看著成色轉了小火。這才出去利落地將藥爐子燃了,熬著已經泡好的藥。
天剛矇矇亮,做早飯的廚娘才起身往灶房走來,檀玉深就已經端著熬好的小米粥、湯藥,並著一碟蒸熱的山藥糕往東方的側廂走去。
“吱呀”一聲推開門,榻上的人早已醒來,看著檀玉深,眼裡閃爍著一些微光。
那是個瘦弱的少年郎,生得清雋乾淨,只是臉色過於蒼白,渾身透著一股子大限將至的病態之氣。
這便是商雲淺。
“你來了。”
檀玉深溫柔地“嗯”了聲,面上的冰霜這才融化了,轉而成了同齡女子中常見的嬌羞之態,“我來了。”
檀玉深將商雲淺扶起坐著,又心細地拿來大氅披在他肩上。
商雲淺一口氣喝完了藥,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藥越來越苦了。”
“等過些日子,你身子好了,我就帶你出去吃好吃的,”檀玉深拈了快山藥糕餵給他,“大夫說了,你只要靜養著,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嗯,”商雲淺彎了彎唇角,“聽你的。”
檀玉深笑道:“那可說好了,等你好了,我們就出去玩。”
又吃了幾口小米粥和半塊山藥糕,卻已是再也食不下了,但與前幾日比起來,已經好很多了。
檀玉深將碗碟勺子收在漆盤裡,柔聲道:“那你好生歇著,等天放開了,就到院子裡去走走,曬曬太陽。”而一轉身,一滴晶瑩便落在了藥碗裡。
等出了東院,檀玉深終於忍不住靠著牆蹲下來,漆盤落在地上,小米粥和山藥糕都灑了出來。
檀玉深將頭埋在臂彎裡,泣不成聲,哽咽到胸口都在悶痛,有些喘不過氣來。
商雲淺快死了,她是知道的。這些藥其實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了,只是還能吊著命,讓人多活個幾天。可是能多活一天,都是好的。
商雲淺有些虛弱地呼吸著,搖著手背讓自己儘量不咳嗽出聲來,他怕檀玉深還沒有走遠。
可是感官已經退化得差不多了,藥到底苦不苦,他也是喝不出來的。手背上血順著牙印滲出來也感覺不到疼痛。
商雲淺最終還是劇烈地咳嗽起來,咳著咳著,眼淚都咳出來了。
他知道,自己是活不長的。他自小便又不足之症,後來又大病一場,怎麼也治不斷根。去年入冬以來,便很難熬了。
人在將死的時候,是很敏感的,他大概能察覺到自己的壽數快盡了。
可他想盡量再多撐一會兒,還有十幾天就是檀玉深十八歲的生辰了,他的玉深想要他陪著一起過完這個生辰。
很難撐啊,覺得快要撐不過去的時候就慢慢熬,一天一天地熬,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熬,一炷香一炷香地熬。實在不行了,就一個呼吸一個呼吸地熬。
他想著,總會熬過去的。
等到他死了,玉深就可以好好嫁人了。那人是個皇室宗親,聽說相貌品行都是極好的,會是個好夫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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